延英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与会者的心头。
这不是寻常的朝会,而是一场决定帝国权力格局最终走向的御前密议。殿内陈设简朴,远不如紫宸殿奢华,却更显肃穆威仪。
皇帝李治并未升座正殿,而是被安置在殿侧一架宽大的坐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锦褥,面色依旧苍白如纸。
李治呼吸间带着嘶哑的杂音,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
榻前,晋王李贞、中书令来济、侍中韩瑗、尚书右仆射崔敦礼等三省长官,以及两位被特诏前来的皇室宗正,垂手肃立,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种无声的紧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殿堂。
武媚娘并未在殿内,她此刻应在两仪殿偏署等候消息,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意志和影响,必会通过她身前的晋王,无形地笼罩于此。
李治艰难地抬起眼皮,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重臣,最后落在李贞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内侍慌忙上前伺候,却被他挥手屏退。
“今日召诸卿来……”他的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为之事,诸卿……心中应有数。”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气,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赵国公,长孙无忌……”念出这个名字时,李治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与愤怒,“朕之元舅,托孤重臣,朕待之……不可谓不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怒:“然其……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竟敢……竟敢编造谶语,妖言惑众,动摇国本!构陷亲王,离间朕之骨肉!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尔等说,该当何罪?!”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伴随着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殿内众人心头俱是一凛,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皇帝此言,几乎将长孙无忌定性为了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中书令来济与侍中韩瑗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他们都是长孙无忌提拔上来的人,此刻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啊!”
尚书右仆射崔敦礼更是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颤抖,他是长孙无忌最核心的党羽,此刻只觉得大祸临头。
唯有李贞,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凝,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息怒。长孙司空……确有负圣恩,罪责深重。然,其终究是国之元老,于社稷曾有勋劳。
如今北疆未靖,朝局初定,若处置过激,恐引发朝野动荡,非社稷之福。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圣心独断,臣等……谨遵圣谕。”
李贞这番话,看似为长孙无忌求情,实则将皮球踢回给了皇帝,既表明了自己顾全大局的态度,又将最终决策权交还皇帝,保全了天子的威严。
李治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位大臣,又看看沉稳的李贞,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算计所取代。他何尝不想将长孙无忌千刀万剐?
但正如李贞所言,长孙无忌经营数十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尤其是在关陇军事集团中根基深厚。
若骤然处以极刑,必然引发巨大的政治地震,甚至可能逼反部分势力。他病体支离,朝廷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更深处,他还有一层难以言说的忌惮。长孙无忌倒了,权力真空由谁来填补?自然是眼前这位声望正隆、手握重兵的八弟晋王李贞,以及他身后那位精明强干、手段凌厉的王妃武氏。
此二人联手,权势将迅速膨胀到无人能制衡的地步。这是他作为皇帝,绝不能允许的。
帝王心术,在于平衡。既要用雷霆手段惩处叛逆,震慑宵小,又要防止新的权臣坐大,威胁皇权。
沉默了许久,久到跪着的几人几乎要瘫软在地,李治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虚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传朕旨意……”
所有人心头一紧。
“太尉、赵国公长孙无忌,辜负圣恩,结党营私,言行失检,有负朕托……着即革去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知政事等一切实职,保留司空衔……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府,不得见外客。
其子侄、门生涉案者……由三司会审,依法论处,绝不姑息!”
旨意一下,殿内众人反应各异。来济、韩瑗等人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失势,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和爵位,已是天大的恩典。崔敦礼则彻底软倒在地,他知道,长孙无忌这棵大树倒了,他们这些猢狲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李贞面色平静,躬身领旨:“臣遵旨。”
李治的目光缓缓转向李贞,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晋王……”
“臣在。”
“长孙无忌之事,乃前车之鉴。”李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仿佛敲打在李贞的心上,“权力,乃国之重器,非一人一家之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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