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那场惊心动魄的朝争,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下一瓢冷水,炸裂之后,留下的是更为可怕的死寂与煎熬。
皇帝李治被这场臣子间的殊死搏杀气得旧疾复发,当夜便高烧不退,呕血数口,太医院院正连夜入宫,施针用药,直忙到天光微亮,才勉强将病情稳住。
接下来的两日,宫门紧闭,罢朝休沐,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
两仪殿偏殿内,烛火常明。武媚娘端坐案前,神色沉静,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她无关。但案头堆积的,并非寻常政务文书,而是燕青通过“梅花内卫”渠道,连夜送来的密报和一应物证。
一份是那名左手六指的赵清客画押的详细供词。
字迹略显潦草,却清晰无误地陈述了受长孙府大管家指使,如何物色青石、如何篆刻谶语、如何雇佣市井无赖在特定时间地点散布的全过程,甚至连所得赏银的数目和成色都记录在案。
供词最后,赵清客涕泪交加,声称此事乃上官差遣,身不由己,祈求宽恕其家人。
另一份,是几份旁证。
看守终南山采石场老吏的证言画押,证实确有一伙人运走青石;西市几个地痞的供词,承认收了钱财散布谣言;甚至还有从赵清客家中秘密搜出的、与石刻字体完全一致的篆刻刀具和剩余朱砂。
铁证如山,环环相扣,直指长孙无忌府邸核心。这已不再是朝堂攻讦,而是确凿的构陷大罪,是动摇国本、欺君罔上的弥天大罪!
苏慧娘捧着这些文书,手微微颤抖,既是愤怒,也是激动:“娘娘!证据确凿!是否即刻禀报陛下?或是交由大理寺公开审理?”
武媚娘轻轻放下供词,摇了摇头,目光幽深如古井:“公开审理?那便是将陛下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撕下来了。陛下病重,此刻最需要的是稳定,是体面。
将一国司空、顾命大臣的如此丑事公之于众,朝廷颜面何存?陛下威严何在?”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声音低沉而清晰:“况且,此刻将证据抛出去,长孙无忌必然断尾求生,矢口否认,反咬我们屈打成招、构陷大臣。
朝中他的党羽尚多,势必又是一场扯皮混战,徒耗国力,于大事无益。”
“那……难道就此放过?”苏慧娘不解。
“放过?”武媚娘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怎么可能?打蛇要打七寸。我们要的,不是一场喧闹的公审,而是……陛下的心证。”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慧娘:“陛下此刻,对长孙无忌已生疑虑,但尚存一丝舅甥之情和倚重之心。我们要做的,是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用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将这最后一丝信任,彻底击碎。”
“慧娘,你去请王内侍来一趟。”武媚娘吩咐道,语气平静无波,“记住,要避人耳目。”
苏慧娘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过来。
王内侍,名王伏胜,是侍奉李治几十年的老宦官,地位尊崇,虽不掌实权,但深得李治信任,常伴左右。
此人平日沉默寡言,看似不涉党争,但早年其家乡遭灾,曾得武媚娘暗中资助,对其有恩。
片刻后,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宦官悄无声息地步入偏殿,对着武媚娘躬身行礼,神态恭谨:“老奴参见王妃娘娘。”
“王内侍不必多礼。”武媚娘虚扶一下,语气温和,“陛下龙体今日可好些了?”
“回娘娘,陛下午后服了药,睡了一会儿,方才醒来,精神略好些,正在进一盏参汤。”王伏胜垂首答道。
武媚娘点点头,示意苏慧娘将一个小巧的、用黄绫包裹的锦盒递给王伏胜。王伏胜双手接过,并未打开。
“王内侍,本宫这里有些东西,关乎社稷安稳,更关乎陛下圣明。”
武媚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烦请内侍,找个恰当的时机,在不惊扰陛下的前提下,让陛下亲眼过目。记住,只需让陛下看到即可,不必多言一字。陛下是千古明君,自有圣断。”
王伏胜抬起昏花的老眼,看了武媚娘一眼,那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复杂。他沉默片刻,将锦盒小心收入袖中,深深一躬:“老奴……明白。定不负娘娘所托。”
他没有问里面是什么,也没有任何承诺,但一句“明白”,已然足够。
黄昏时分,紫宸殿寝宫内药香弥漫。李治半倚在龙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前两日清明了一些。王伏胜悄步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试了试温度,亲自服侍李治用药。
用完药,李治微微喘息,看着窗外渐沉的落日,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伏胜啊,朕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这朝堂……如今是越发让朕看不懂了。”
王伏胜一边替他擦拭嘴角,一边低声道:“陛下洪福齐天,只需静心调养,定能康复。朝中诸公,皆乃栋梁,纵有争执,亦是为国事操劳,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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