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那股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之中,开始混杂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属于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衰败气息。
重重帷幔低垂,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只在殿内留下摇曳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龙榻之上,李治静静地躺着,双目深陷,脸颊塌陷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骨骼,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偶尔喉头艰难地滚动一下,证明着这位大唐天子最后的挣扎。
榻前,黑压压地跪着一片人。
晋王李贞与王妃武媚娘跪在最前方,身后是受诏紧急入宫的中书令来济、侍中韩瑗、尚书右仆射崔敦礼,以及两位须发皆白、代表宗室最高辈分的宗正卿。
所有人的头都深深低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怕惊扰了御榻上那盏即将油尽灯枯的生命之火。
殿内死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李治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浑浊不堪,失去了所有神采,只是茫然地对着殿顶繁复的藻井,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悲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改天换地的巨大压抑感。
一直守候在榻边的老内侍王伏胜,连忙凑上前,用沾湿的软布,极其轻柔地润了润皇帝干裂起皮的嘴唇,带着哭腔低唤:“陛下……陛下……”
李治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轻响,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目光扫过榻前跪着的众人,最终,艰难地定格在了离他最近的李贞身上。那目光中,似乎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一名老太医颤抖着手指从皇帝腕上移开,对着李贞和武媚娘缓缓摇了摇头,无声地宣告了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李贞眼眶泛红,紧紧握住皇帝冰凉的手,声音哽咽:“陛下!陛下!您要撑住啊!”
武媚娘跪在一旁,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看似悲痛难抑,眼角却并无泪痕,目光在垂下的眼帘后飞速扫过榻前每一个人的神情,冷静地评估着局势。
李治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用力回握,却已没有丝毫力气。他看着八弟李贞,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托付,或许,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安与遗憾。
李治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李贞连忙将耳朵凑近。
“朕……朕不行了……”李治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这江山……这社稷……托付……托付给你了……”
“陛下!”李贞泪如雨下。
“长孙……长孙……”李治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愤怒、失望与痛苦的复杂光芒,“他……他负朕……负朕太深……巫蛊……作乱……朕……朕心寒……”
这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殿中炸响!跪在后排的来济、韩瑗等人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皇帝在弥留之际,亲口定下了长孙无忌的罪责!
武媚娘适时地抬起头,泪光点点,声音却清晰沉稳,她双手呈上一份厚厚的奏章:“陛下!巫蛊一案,经三司会同详查,已真相大白!
所有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俱全,确系长孙无忌余党,为构陷忠良、图谋不轨所为!此乃案卷全文,请陛下御览!”
她并未多说一句指责之言,只是陈述“真相”,并将最终裁决权交予皇帝。
一名内侍颤抖着接过奏章,放到李治眼前。
李治浑浊的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和鲜红的画押手印,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溢出血沫。
“孽臣!乱臣贼子!”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这几个字,眼中是彻底的绝望与恨意。他猛地抓住李贞的手,指甲几乎掐入肉中,“八弟!扫清……扫清君侧!毋……毋使……朕……朕死不瞑目!”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遗诏,赋予了李贞和武媚娘绝对的权力和正当性!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托!”李贞重重叩首,声音坚定。
李治微微阖眼,似乎这短短的几句话已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他喘息了片刻,目光再次睁开,这一次,却缓缓移向了跪在李贞侧后方的武媚娘。
武媚娘始终低垂着头,肩头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啜泣,姿态恭顺而悲伤。
“媚……娘……”李治唤道,声音更轻了。
武媚娘闻声,立刻抬起头,泪光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向前微微欠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恭顺:“臣妾在。”
李治凝视着她,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对她过往辛劳辅政的认可,有对她机变果决能力的倚重,但更深处,却藏着一抹极深的、无法言说的忌惮与告诫。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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