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沉闷的酷热之中。太极殿内,尽管放置了巨大的冰鉴,丝缕寒气袅袅升起,却难以驱散弥漫在百官心头那股更为凝重的气氛。
持续数月的“二圣临朝”,已然彻底改变了朝堂的生态。摄政王李贞虽仍居主位,但越来越多的官员在奏对时,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珠帘之后或御阶之侧那位身怀六甲、却目光如炬的晋王妃武媚娘。
她的决断,往往比摄政王的沉吟更迅速,也更切中要害。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形成:遇有疑难,当以王妃之意为准。
这一日的大朝会,起初与往日并无不同。议题多是关于漕运新渠的开凿进度、边镇军饷的调配、以及各地秋粮的长势。
武媚娘或简洁批示,或深入追问,将繁琐的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李贞大多时间沉默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郁结。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坐在船头的象征,而真正的舵手,已是身旁之人。
就在朝会即将接近尾声,内侍准备宣布散朝之际,一份来自东都洛阳的八百里加急奏表,被匆匆送上了御案。
奏表并非军情,也非灾异,而是由洛阳留守、礼部侍郎郭正一领衔,数十位洛阳官员联名上奏的一份“祥瑞贺表”。
奏表以极其华美的骈文写成,声称连日来,洛阳皇城天津桥下,黄河之水“清澈见底,莹莹如玉”,有金色鲤鱼跃出水面,空中更有五彩祥云环绕天枢。
经当地高僧大德及耆老辨认,此乃“河清海晏,圣人出世”之千古祥瑞!
奏表最后,更是直言不讳地指出:“昔光武中兴,定鼎洛邑;今祥瑞频现于东都,岂非天意昭昭,暗示神都当兴,宜顺天应人,迁都洛阳,以承天命,而永固社稷乎?”
“迁都”二字,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太极殿内!
原本有些疲惫的朝臣们瞬间睡意全无,交换着震惊、猜疑、兴奋或是惶恐的眼神。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御阶之上的二人。
李贞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至极。他猛地抓起奏表,快速浏览。
迁都?这简直是荒谬!长安乃李唐龙兴之地,高祖、太宗陵寝所在,关陇根本,岂可轻言弃之?
这分明是……他目光锐利地射向珠帘之后,心中已然明了,这所谓的“祥瑞”,不过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一场舆论铺垫!
果然,不等他开口,珠帘后便传来了武媚娘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喜的声音:“哦?黄河澄清,金鳞献瑞?此乃上苍吉兆,实为陛下洪福,朝廷之幸!郭侍郎等忠心可嘉。”
她微微侧身,面向李贞,语气转为探讨:“王爷,迁都之议,虽事关重大,然天象示警,亦不可不察。洛阳位居天下之中,漕运四通八达,历来为帝王之宅。
且自先帝时起,便大力营建,宫室完备,远胜如今长安之残破。更兼近年来关中风调雨顺,然漕运艰难,长安百万军民,供给日蹙,长此以往,非社稷之福。
如今祥瑞现于东都,或正是上天指引,令我朝另择善地,以图万世之基业。王爷以为如何?”
她一番话,将“祥瑞”与“现实困境”巧妙结合,把迁都拔高到了“顺天应人”、“图万世基业”的高度,占据了道义和实用的制高点。
李贞胸膛起伏,强压怒火,沉声道:“媚娘!迁都乃动摇国本之大事,岂可因一时祥瑞、些许供给困难而轻率议之?
长安乃祖宗陵寝所在,李唐根基之地,关陇子弟,世代拱卫京师,岂可轻易离弃?且迁都耗费巨万,劳民伤财,若引发动荡,谁人能负此责?”
他看向群臣,尤其是那些关陇籍贯和与宗室关系密切的官员,“诸位爱卿,尔等以为如何?”
“臣附议摄政王!”一位须发皆白的宗正卿立刻出列,激动得老泪纵横,“陛下!娘娘!长安乃龙兴之地,王气所钟!
太祖、太宗陵寝在此,宗庙在此,岂能因漕运小事、虚无祥瑞而弃之?此乃数典忘祖,动摇国本啊!老臣誓死反对!”
“臣等附议!”霎时间,二三十名官员跪倒在地,多是李唐宗室、关陇门阀出身,或是在长安有巨大产业者。
他们言辞激烈,引经据典,痛陈迁都之弊,将坚守长安与“忠孝”、“祖制”牢牢绑定,形成一股强大的反对声浪。
面对这汹涌的反对潮,武媚娘并未动怒,她只是静静听着,待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剖析事实的冷静力量:
“诸位大人忠孝之心,本宫感同身受。然,治国安邦,岂能只念旧情,不观现实?”她目光扫过众人,“言及祖宗陵寝,更当思祖宗创业维艰,所为何来?乃为天下苍生!
若固守残破旧都,坐视供给日窘,军民困顿,致使社稷不稳,岂非更负祖宗所托?”
她站起身,虽腹部隆起,但气势不减,走到御阶前悬挂的巨幅疆域图旁,手持玉尺,点向洛阳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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