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无边的荒原。风声是这片死寂天地间唯一的咏叹调,时而低回呜咽,如失侣孤鸿的悲鸣,时而尖锐呼啸,似冤魂缠绕不散的诅咒。枯草在风中伏倒,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大地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张天落沉默地跟在清宁身后,保持着她划定的三步之距。那道纤影在清冷月色下飘忽不定,宛如没有重量的幽魂,移动时裙裾不扬,踏草无声,速度极快却始终维持着恒定的距离,既像是一种无言的牵引,又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无数疑问与支离破碎的记忆在他颅腔内疯狂冲撞。巍峨的长城、闪着寒光的匕首、咸阳宫的重重帘帷、高渐离击筑时迸发的悲怆音符、田光先生自刎时决绝如寒星的眼神、还有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记忆深处总浮现出一头老牛,牛背上坐着个哼着模糊歌谣的小女孩……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场永无止境的暴风雪,刮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数次张口,舌尖几乎要推出“你到底是谁”的疑问,又被更深的困惑压下——“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你找我究竟所为何事”。然而所有话语在触及那道清冷背影的瞬间,都冻结在喉间。那背影仿佛自带一道无形屏障,将尘世一切喧嚣与温度都隔绝在外,只余下令人敬畏的孤高,以及一种诡异难言的熟稔。
不知走了多久,直至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像鬼魅的骨骸般匍匐在前方矮坡上。清宁倏然止步,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却如寒泉滴落玉石,清晰穿透风声传入张天落耳中:“今夜在此歇脚。”
说罢,她径自走入庙内。蛛网如垂死的幔帐在风中颤动,神像残破倾颓,金漆剥落处露出灰暗的泥胎。她寻了一处尚算干净的角落,拂去积尘,盘膝坐下,闭目调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张天落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张天落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靠着一根被虫蛀蚀的门柱坐下。月光从屋顶的破洞筛落,像一柄冰冷的匕首,将黑暗剖开一道口子,恰好照在清宁的侧脸上。那光线让她的轮廓愈发清晰冷冽,也映得她周身那片区域格外空旷孤寂,仿佛连月光在她身边都变得格外寒凉。
寂静在庙内疯狂滋生,唯有风声与断续虫鸣撕扯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张天落按捺不住,鼓起勇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一直在找我?”
清宁眼睫微颤,并未睁眼,只极淡地“嗯”了一声,轻得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为什么?”张天落追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这一次,清宁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月光下仿佛蕴藏着千年不化的寒冰。她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张天落脸上,带着审慎的打量,带着锐利的探究,还有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
“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声音飘忽,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量,“因为你欠下的债,还未还清。”
“债?”张天落愕然,完全摸不着头脑,“我欠你什么?”
清宁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重新望向庙外无边夜色,声音变得更冷,也更空茫,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是欠我。”
“是欠了这天下,一个结局。”
话音落下,破庙内重归死寂,只余张天落因震惊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那句石破天惊、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在冰冷的空气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的心上。
欠天下,一个结局?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被遗忘的过去,究竟隐藏着何等惊天的秘密?
刺秦,钥匙,信标,始皇帝,归墟——另一段信息如尖刺般插入脑海,令他霎时清醒: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意走入历史的流浪者。
他暴怒大喊道:“你醒醒吧!老子不是英雄,不是秦舞阳,更不是荆轲!老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刺个狗屁的秦,老子要回去,懂不懂?!”
“啪!”一记耳光甩来,清脆响亮,在破庙里激起回音。
“该清醒的是你。回到哪里?”
张天落跌坐在地,傻了。
又打。每次见到这女人,他的脸就没消停过。
冷静,冷静,打不过就认怂——这点觉悟张天落还是有的。
流浪者就流浪者吧。他认命了。
黎明时分,天光如鱼肚般从地平线渗出,清宁与张天落启程,漫无目的地前进。
“去哪?”
“找嬴政。”
“到哪去找始皇帝?”
“不知道。”
两人就这样,毫无章法、毫无目标地交替前行,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张天落心里明白清宁为何要寻找始皇帝。始皇帝出现时,那个箱子就会出现——箱子就是信标。他甚至怀疑箱子就是所谓的“接云”,它的形态取决于所处的环境。张天落最初陷入循环时周遭是什么情境,他已经记不清了,就连他所以为的“最初”,是否真的是最初,也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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