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有一个朋友叫孙阿八,不知兄台认识否?”
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孙阿八这个名字再普通不过,天下同名同姓者不知凡几,怎会如此巧合?
谁知孙十三闻言,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那诧异看起来十分自然:“我是我爹的第十三个孩子,我爹的第八个孩子倒是叫孙阿八。”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了些,“不过我们兄弟散落四方,已经多年未见了。”
张天落呆立当场,晨风吹过,他却觉得浑身发热。虽然对方没有使用阿八惯常的“俺”自称,但那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与记忆中的孙阿八竟有七八分相似。他仔细打量孙十三,试图从这张被风霜刻划的脸上找出更多熟悉的痕迹。
清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一旁,靠在一棵枯树下闭目养神,似乎对这场相遇毫不关心。但张天落注意到,她的右手始终轻轻按在剑柄上,姿态放松却隐含警惕。
“张兄弟这是要往南边去?”孙十三的声音将张天落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的目光依旧坦诚,“若是顺路,不妨结伴而行?这世道不太平,多个人多个照应。”他拍了拍肩上沉重的大锤,示意自己有自保之力。
张天落正要回答,目光无意间瞥见孙十三扛着的大锤锤头上,刻着一个极细微的图案——那是一只展翅的玄鸟,线条古朴凌厉,与当年孙阿八那柄破刀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那玄鸟的利爪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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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十三的目光在张天落脸上逡巡,锐利如鹰,似乎想从他的细微反应中读出些什么。那只刻在锤头上的玄鸟图案,仿佛一个无声的惊雷,在张天落心中炸开,余波震荡不休。记忆如决堤潮水般涌来——孙阿八憨厚淳朴的笑容,他擦拭那柄破刀时专注的神情,刀身上那只展翅欲飞的玄鸟,以及最后时刻,他视死如归、紧握自己手臂时传来的那份灼热而决绝的温度。
“张兄弟?”孙十三的声音将他从汹涌的回忆中拽出,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认识我家八哥?”
张天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肺叶间充满清晨冷冽的空气。他不知道这仅仅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清宁的存在更像是一把始终悬于顶的利剑,无声地提醒着他,这世间的因果纠葛,远比肉眼所见的要复杂、幽深得多。
“曾有一面之缘。”张天落斟酌着用词,语气尽量平淡。
孙十三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像是火苗被风吹得摇曳,随即又亮起来,带着一种质朴的期待:“八哥多年前外出闯荡,就再没回过家。俺爹临终前还念叨着他呢。”他下意识地用回了乡音,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肩上的大锤,锤头发出沉闷的轻响,“俺这才出来寻他。听说南边动荡,有不少招兵买马的,说不定八哥就在那儿闯出名堂了呢。”
他的语气变得自然了些,那股子乡野气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张天落敏锐地注意到,当孙十三情绪略有激动时,那个“俺”字就会不自觉地从他口中溜出来,这是一种难以完全伪装的底层印记。
一直闭目养神的清宁忽然睁开眼,目光如两道冰刃,冷冷扫过孙十三:“你要去南边从军?”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质询意味。
孙十三被她的突然发问和那股冷冽的气势所慑,愣了一下才答道,语气收敛了不少:“俺...我只是想去寻人。若真有出息,从军也不是不可。”他调整了一下肩上的重锤,这个动作似乎给了他一些底气。
清宁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不再言语。但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警告意味,却让一旁的张天落脊背微微发凉。他忽然意识到,清宁的沉默或许并非漠不关心,而是她早已看出了什么自己未能察觉的端倪。
三人各怀心事,继续向南而行。孙十三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说了不少家乡的风土人情和童年琐事。张天落默默听着,试图从那些零散的叙述中拼凑出更多线索,找出可能存在的破绽或验证。据孙十三说,他们家兄弟姐妹众多,大多自幼因贫寒或战乱而分散,他对孙阿八的印象其实也已经很模糊了。
日落时分,血色的残阳将天际云彩染得一片凄艳。他们在一处荒废的驿站歇脚。断壁残垣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阴影,显得格外荒凉。孙十三主动去四周拾柴生火,他的动作麻利,身手矫健,跨越障碍、弯腰拾取时展现出一种经受过训练的协调性与力量感,这不似寻常农夫所有。
待他走远,脚步声消失在废墟后方,张天落压低声音,转向那片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清宁:“你发现了什么?”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清宁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孙十三消失的方向,语气淡漠得像在评论天气:“他肩上的锤,是军中所用。”
她略微停顿,似乎在感知远处的动静,然后继续道,声音几不可闻,却字字清晰:“锤头重量、柄长都有规制,非寻常铁匠铺可得,也非寻常人能如此轻松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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