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院的阴影深处,临时审讯室如同蛰伏的巨兽。斑驳的土墙上悬挂着锈迹斑斑的刑具,铁链垂落的响声在空荡的屋内回响,潮湿的霉味裹挟着血腥气渗入每一寸空气,令人不寒而栗。
“李云鹤,那天贾正金去过你家吗?” 王天林猛然拍案而起,桌面震颤着发出闷响,他眼底翻涌的寒意如同深潭漩涡,直勾勾地剜向蜷缩在被告席上的女人。李云鹤瑟缩着美妙的身体,花棉袄上的补丁损了他美妙的形象,海昌蓝棉裤下的双腿早已没了力气,像浸泡过的芦苇绵软。她面色惨白,往日里勾人的眉眼此刻盛满惊惶,连脖颈处跳动的脉搏也清晰可见。
“去过……” 声音细若游丝,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激起涟漪。
“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走的?” 王天林的追问如连珠炮砸来,不容她有片刻喘息。
“晚上十点多…… 后半夜两点多走的。” 李云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回忆似带着倒刺的藤蔓,将她拽回那个噩梦的夜晚。她强压下喉间的哽咽,继续说:“孩子亲爹在六一年那场饥荒里没了,留下体弱多病的婆婆和年幼的女儿。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撑不起这个家。后来,麻荒地的姐姐李云凤给我牵线,认识了史明德。他家虽是高成分,可为人实诚,愿意倒插门帮衬我们,还答应给婆婆养老送终。日子刚有盼头,谁能想到,因为他记恨牛确德当年斗地主时打过他父亲,又在‘一打三反’时抄家施暴,一时冲动把人打成重伤,被判了六年刑。如今,女儿也去奶奶家借住,家里就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当时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王天林眯起眼睛,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李云鹤的喉结上下滚动,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 不是……”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绞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泛白。王天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叮当作响:“老实交代!隐瞒事实就是对抗法律!”
李云鹤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天不到十点,范文明先来了,说了几句话就去院里上厕所。正巧贾正金也来了…… 怪我,没按约定挂上窗帘,才让他进了屋。等范文明从厕所回来,两人就吵起来了,争着说自己先来,非要把对方赶走。范文明知道斗不过贾正金,骂骂咧咧走了。”
“后来,范文明又来过吗?” 王天林的声音冷得像冰。
“真没来过,公安同志,这节骨眼上,我哪敢说假话啊!” 李云鹤急得直摆手,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提到范文明,王天林的瞳孔微微一缩。红鼻子老头那晚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 后半夜两点多撞见范文明从自家院子出来。时间、地点,一切太过巧合。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同时和两个男人纠缠不清!” 王天林的质问带着鄙夷。
李云鹤的脸颊涨得通红,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我一个寡妇,带着老的小的,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男人不在家,我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吧?跟他们来往,不过是想讨口饭吃,给孩子挣个饼子,免得饿死……”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三年前,女儿和小伙伴去地里拔草喂兔子,遇上贾正金。他非逼着孩子把筐里的草全倒出来,眼看着要下大雨,扔下孩子就跑。两个孩子被淋得透心凉,回来就发高烧。多亏范文明发现,把我女儿背回家,还请大夫来看病。另一个孩子…… 没挺过去…… 从那以后,范文明常来帮衬,我心里感激,时间久了……”
“那贾正金又是怎么回事?”
李云鹤浑身剧烈颤抖,泪水决堤奔涌而出:“他是公安员,手里有权,我哪敢得罪?我公公是地主,解放初就被枪毙了;丈夫又在牢里,我要是不顺着他,全家都得遭殃!前年秋天,家里断了粮,我和女儿去玉米地溜玉米,被他撞见。他拉着我的手,眼神像条毒蛇,说‘想走?拿什么报答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只要你能放过我,你想让我怎么报答都可以。当晚,他就……” 她泣不成声:“我反抗过,可他威胁我,说要是不从,就让我们娘俩没好日子过……”
审讯室的空气凝固了,只余李云鹤压抑的啜泣声。
另一间审讯室里,范文明蜷缩在冰冷的铁椅子上。四十多岁的他,衣衫破碎得如同风中残叶,蓬头垢面的模样与街边乞丐无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新旧伤痕交错,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青紫。
“范文明,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杀贾正金?” 王天林一脚踹翻凳子,声如炸雷。
“我没杀!公安同志,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范文明拼命挣扎,铁链哗啦作响:“那天批林批孔散会后,我心里闷得慌,就去找李云鹤。谁知道贾正金也来了,他把我赶出来。我气不过,后半夜两点多又去一趟。到她家院子,看见贾正金的铁锨还在,就知道他没走。大冷天的,我等不了,就回家睡觉了。实在太累,睡得太沉,连生产队的喇叭声也没听见,误了去搞园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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