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的血腥镇压,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悬挂在睿亲王府门外那些滴血的人头,非但没有吓住所有心怀异志者,反而像是一道道无声的控诉,将潜藏在沈阳城内的恐惧与不满,催化成了更加坚决、更加隐秘的反抗意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信任的纽带已然崩裂,猜忌如同瘟疫,在守军与官员、真夷与汉人、甚至满洲各旗之间无声地蔓延。
在这片压抑与猜忌的土壤中,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密谋,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滋生。核心人物,是几位在清廷中担任中下级官职的汉官,以原明朝秀才出身、现为户部启心郎(负责文书翻译沟通)的陈经纬为首。他们世代居住辽东,被迫剃发易服,内心深处却从未真正认同过满洲的统治。松锦大败、皇太极身死、明军围城以及那份承诺“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劝降书,如同层层叠加的催化剂,最终让他们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等了!”在一处偏僻、属于陈经纬妻弟所有的货栈地下密室内,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紧张而坚决的脸。陈经纬压低声音,对围坐的另外三人说道,“多尔衮已然疯魔,欲拖全城之人陪葬!悬挂人头,不过是色厉内荏!城外王师仁义,辽阳便是明证!这是我等重归华夏,救赎自身,亦拯救这满城无辜百姓的唯一机会!”
另外三人,一人是负责沈阳城西粮仓看守的汉军旗佐领王焕,一人是工部负责器械修缮的笔帖式(文书)李崇明,还有一人,竟是城门司的一名汉人书吏赵安。他们手中都掌握着或多或少的资源和人脉。
王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豁出去的光芒:“陈先生,你说怎么做?我手下有几十号弟兄,早就受够了真夷的窝囊气!西便门的守将跟我有些交情,也是个汉军旗,家里老小都在关内,可以试着拉拢!”
李崇明则道:“我负责巡查西面城墙器械,对西城一带巡更路线、守军换防时间了如指掌。”
赵安虽然官卑职小,却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西便门内侧的绞盘闸机,前日大雨后有些失灵,报上去后,上面只让简单维护,并未彻底修缮。若在关键时刻动些手脚,或可延迟城门关闭!”
陈经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将几人招拢,声音压得更低:“好!天助我也!就在明晚三更!王兄弟,你想办法控制或引开西便门守军;李兄弟,你负责摸清并扰乱西城巡更;赵兄弟,绞盘之事,交给你!届时,我会以火光为号,通知城外王师!只要城门一开,王师入城,大事可定!”
他们仔细推敲着每一个细节,设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之法,激动与恐惧交织,让密室内充满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气氛。
然而,他们低估了多尔衮在绝境中的警惕,也高估了密谋的隐蔽性。就在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之际,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们。
睿亲王府,书房。烛光将多尔衮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一名身着普通包衣服饰、眼神却异常精悍的男子,正跪在地上低声禀报。
“……主子,奴才盯了那陈经纬几日,他近日行踪诡秘,尤其与西城粮仓的王焕、工部的李崇明等人往来频繁。今夜,他们更是齐聚其妻弟的货栈,闭门许久,恐有蹊跷。”
多尔衮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城内人心不稳,他早有预料,也布下了大量的眼线。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些汉官,哪怕他们平日里表现得再恭顺。
“货栈……西城……”多尔衮喃喃自语,眼中寒光一闪,“传令给西城守将噶喇,让他带一队绝对可靠的两白旗巴牙喇,立刻包围那处货栈,给本王搜!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另外,封锁西城各门,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嗻!”
命令被迅速执行。就在陈经纬等人刚刚结束密议,怀揣着紧张与希望,准备各自散去依计行事之时,货栈外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
“不好!”陈经纬脸色瞬间惨白。
“里面的人听着!奉睿亲王令,搜查奸细!立刻开门!”噶喇粗豪的吼声在门外响起。
密室内几人顿时乱作一团。王焕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短刀,李崇明吓得浑身发抖,赵安更是面无人色。
“跟他们拼了!”王焕红着眼睛低吼。
“不可!”陈经纬相对冷静,他知道一旦反抗,立刻就是死路一条,“分散走!从后门和暗道走!能走一个是一个!记住,若事泄,万不可牵连他人!”他飞快地将记录的密谋纸张塞入嘴中,强行吞咽。
然而,已经晚了。货栈大门被粗暴地撞开,如狼似虎的两白旗巴牙喇冲了进来。短暂的、绝望的反抗之后,陈经纬、王焕、李崇明、赵安四人全部被擒获。地下密室也被搜出,虽然关键证据已被陈经纬吞下,但他们的聚集本身,就是最大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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