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与西岐接壤,本就没有既定的疆域。在泾水畔,零星地散落着质朴温情的小村落。他们毗邻群居,本没有各自的归属。而是根据祖祖辈辈的生活轨迹,才有了认同感。西岐远不及有莘历史悠远,所以这块土地上的人除西岐腹地外,大多实属于有莘。只是如今有莘示微,便不太能庇护他们了。
“靠人不如靠己!冥思苦想了许久的法子,没想到……”
我勒紧缰绳,骏马不安地踏着蹄子,恰如我的心情一般烦躁。此行我只带了两名同样乔装的侍婢,以及远处几名气息沉凝的暗卫随行。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与我的沮丧一般。
我此行如离弦之箭直奔西岐腹地,妄图以重利撬动那些被传颂为“精耕细作”的西岐农夫,将他们带回有莘,以期带领那些不谙农事的有莘人耕种。然而,现实却给了我沉重而冰冷的一击!我抛出的诱饵——丰厚的报酬、上好的田宅,甚至“零”赋税——在那些农夫眼中,竟如同投向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沉入了名为“忠诚”的深潭。
“贵人的厚意,小人心领了。”一位脊背佝偻的老农,布满老茧的手拱了拱,语气恭敬,眼神却像脚下的土地一样坚实不移,“西伯侯待我等——恩同再造!灾年开仓,活命无数;丰年薄赋,仓廪有余。修水渠,保田亩……这片土地,是祖辈们的血汗,更是西伯侯仁德罩着的地方。安土重迁,实不忍离啊!”老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夯土的石杵,一锤一锤砸在我的心上。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何为“安土重迁”之情,心头不由得一颤。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自己有多肤浅。
“是啊,贵人,”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笑容憨厚,眼神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姬昌世子更是位仁君!常下田垄,问问收成,看看苗情,连灌溉的难题都帮咱想法子解决。跟着这样的主君,心里头稳当!给座金山银山,也换不来这份安稳和敬重!” 他拍了拍胸口,仿佛那份“敬重”是烙在骨头里的印记。
另一位拄着拐棍、步履蹒跚的老者颤巍巍上前,用他那浑浊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似乎带着历经沧桑的洞悉,让我不由得惭愧了起来。他似乎明了,安慰我道:“姑娘啊!这农耕之事,光有人种可不成。水渠谁修?技艺谁教?节气农时谁把控得准?放眼天下诸侯,能把这等琐碎关乎民生根本的事都放在心尖尖上,时时照拂的,唯有西伯侯一家啊!”
老者眼中那份对姬氏父子近乎信仰般的深情,让我的心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震撼,甚至于……一丝妒忌。“这到底是怎样的信任?竟堪比有莘子民对先圣伊尹的尊崇?难道这姬氏的‘仁德’,真是深入骨髓,而非收买人心吗?”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我的心房,更添了几分被看穿目的的羞恼。 我精心思虑了许久的“釜底抽薪”之计,在西岐民众坚如磐石的向心力前,脆弱得不堪一击。重利的诱惑,在世代累积的恩义和发自肺腑的爱戴面前,苍白得可笑。我意兴阑珊,甚至带着一丝狼狈,一路飞奔,只想尽快逃离这片让我这堂堂帝国公主尊严扫地的土地。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可笑。自以为是的“锦囊妙计”,居然是被打脸打得最响的一次。
就在一路飞奔之后,一阵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桑林,尖锐地刺入我的耳膜。 我下意识地勒紧缰绳,骏马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顺着哭声,我的目光瞬间穿透稀疏交错的桑树枝桠,精准地锁定了官道边不远村口处的景象。
大桑树下,人群围拢。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跌坐在地,小腿上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漓,小脸因剧痛和恐惧扭曲着,哭嚎声撕心裂肺。他年迈的祖父佝偻着身子蹲在一旁,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悬在半空,想碰触孙儿的伤口又怕弄疼了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和无助,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有用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颀长的身影迅捷而沉稳地分开人群。 素麻深衣,身姿挺拔。他毫不犹豫地屈膝蹲跪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动作自然流畅,仿佛那污秽之地是他最熟悉的殿堂。阳光穿过叶隙,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不清他的全貌,却能清晰捕捉到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
动作麻利精准: 解下水囊,清澈的水流精准地冲洗伤口,冲走沙砾污血,力道恰到好处,既干净又不至于让孩童更痛。
准备周全得……令人起疑: 怀中掏出的干净布包,里面竟是分门别类包好的草药和洁净葛布。我没想到此人竟然随身携带如此齐备的伤药?是常做此事?还是……刻意为之?
手法娴熟得过分: 捣药、敷药、包扎,动作行云流水,稳如磐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业和老练。这绝非临时起意的善举所能具备。这让我心中冷笑。像这般道貌岸然地搞一场“仁德”的表演!连细节都准备得如此周全,在朝歌并不难见着。但在有莘倒是稀奇。我跳下骏马,将缰绳扔给身旁的侍婢。“你们留在此处,我去看看就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