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白昼的喧嚣,只余下冰冷的星光点缀着无垠的苍穹。太姒独自伫立在石堡斑驳的城墙上,晚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息,吹拂着她略显单薄的身躯。白日里那场惨烈的厮杀仿佛仍在眼前:凶奴如同疯狂的野兽,挥舞着兵器,发出非人的嘶吼,一次次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那些狰狞的面孔、嗜血的眼神、以及被守军拼死击退后留下的遍地狼藉……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战争的残酷,直面这些被称为“凶奴”的禽兽所蕴含的、纯粹的毁灭力量。
一股沉重的阴霾笼罩在她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墙砖,指尖冰凉。她心中无比清醒:白天击退的,不过是凶奴庞大军队的冰山一角。一旦那如蝗虫过境般的上万大军真正兵临城下,眼前这座庇护着这些村民的石堡,连同堡内所有她珍视的人,都将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这份认知带来的绝望与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忧郁。作为有莘的公主,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守护子民的责任,是如此沉重而艰难。
“在想什么呢?”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沉甸甸的寂静。
太姒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姬昌高大的身影已悄然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一同眺望着远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危机四伏的旷野……
月光清冷如霜,洒在寂静的原野上,勾勒出远处丛林模糊而狰狞的轮廓。白日喧嚣的战场此刻死寂一片,但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孕育着更恐怖风暴的压抑。唯有空中盘旋的乌鸦,发出令人烦躁的“哇——哇——哇”嘶鸣,它们黑色的羽翼在月光下闪动,如同不祥的丧幡,正贪婪地啄食着散落在战场上的尸骸,饱食后的得意鸣叫更添几分阴森。更远处,野狼发出一声声悠长而凄厉的嚎叫,穿透寂静的夜空,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预告着即将到来的血腥黎明。眼前的一切,构成了一幅荒凉、肃杀、充满死亡气息的战前图景。
姬昌侧目看向身旁的太姒。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柔美的侧脸轮廓,但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忧虑、决绝与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白日战火的洗礼,已悄然洗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深宫娇花的柔弱。她挺直的脊背,紧抿的唇线,以及眉宇间那份沉甸甸的思虑与担当,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如同淬火之剑般的锐利光芒——英气逼人,凛然不可侵犯。在他眼中,曾经需要人们小心呵护的小公主,此刻已然成长,如同一株在风暴中傲然挺立的雪莲——看似柔弱,却无比坚强;更像是一位临危受命、目光坚毅的女将军。 这份蜕变带来的震撼与欣赏,在他心中激荡起强烈的涟漪,而看着她紧锁的眉头,一股深深的眷恋与怜惜更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他多想拂去她眉间的愁云,为她撑起一片没有战火的晴空。
“待凶奴大军拔营,”姬昌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沉默,“我便命亲卫护送你和你的婶婶们离开。”
太姒的目光缓缓从荒凉的原野收回,落在了城墙下方。借着微弱的火把光芒,能看到民夫们正争分夺秒、沉默而紧张地修葺着白天被破坏的城墙。他们佝偻着背,搬运着沉重的石块,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恐惧,却又带着一丝求生的顽强。
“那……他们怎么办呢?”太姒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寒夜中劳作的卑微身影,想到一旦凶奴主力到来,这些无辜的生命将如同草芥般被轻易屠戮,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她没有等姬昌回答,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倾诉着积压已久的痛苦:
“我并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的禽兽……”她想起了村民们描述的凶奴恶行:屠村、掳掠、视人命如草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若我早知道……若我早知道……”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声音哽咽,肩膀开始微微颤抖,“我是不是……很天真?”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那双美丽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自责、痛苦和无助的迷茫,“我竟然以为……以为只要让我的子民吃饱穿暖就足够了……我以为和平是理所当然的……我……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纤弱的肩膀在夜风中无助地抖动着,那份为未能尽到守护之责而产生的深切自责,让人心碎。
姬昌的心被这无声的哭泣狠狠刺痛。他见过无数位高权重者,或冷漠,或虚伪,或暴虐,或贪婪……却从未见过一位当权者,会为了自己可能无法保护子民,流露出如此真挚、如此痛彻心扉的自责与悲伤。太姒的每一滴泪水,每一声压抑的啜泣,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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