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穴深处，血气与魔气交织，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沼泽，将一切光与声都吞噬殆尽。
顾长生静静伫立，白衣胜雪，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那道身影上。
那曾是个人，但现在，更像是一头从深渊爬出的怪物。扭曲的四肢撑在地上，背后骨刺嶙峋，狰狞地刺破肌体，暗红色的魔纹如同活物般在他周身游走，散发出暴虐而疯狂的气息。
唯有那张脸，还依稀残留着几分人的轮廓。
“擅……闯……此地……死！”
沙哑、扭曲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然而，就是这不成调的声音里，一个微不可查的，属于故乡的口音，让顾长生深邃如古潭的眼眸，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波澜。
他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在落云宗外门的演武场上，一群新晋弟子正围着一位内门师兄。那师兄面容憨厚，修为在内门弟子中也只属寻常，却极有耐心。
“顾师弟，别看这‘庚金剑阵’名头大，咱们布不出来。但诀窍是一样的，咱们可以先练这个‘小庚金剑阵’，你看，关键在于灵力流转的这个节点……”
那张带着些许腼腆，却又无比真诚的笑脸，与眼前这张布满魔纹、扭曲癫狂的面孔，在顾长生的识海中轰然重叠。
巨大的割裂感与沧海桑田的冲击，让他一向古井无波的道心，也禁不住微微一颤。
“王良……师兄。”
顾长生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魔穴中粘稠的空气，“是我，顾长生。”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入了那魔化身影混乱的意识。
“顾……长生？”
怪物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挣扎。但下一刻，更加汹涌的疯狂就将这丝清明彻底吞噬。
“不认识！我不认识！”
他猛地咆哮起来，不再是之前那般含混不清，而是带着一种尖锐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凭什么！凭什么黄枫谷能退守，我们落云宗就要被当成弃子！”
“守山大阵……守不住……黄师叔……黄师叔的‘小庚金剑阵’……碎了……就在我面前碎了啊！”
他的嘶吼不成句，破碎的记忆片段随着魔气一同喷涌而出。
“他说，王良，你是金系弟子里最有灵性的，护住师弟师妹……我没做到！我没做到啊！”
“他们的手……好冷……一个个在我怀里变冷……”
“力量！我需要力量！我要让魔道六宗……让整个天南都为落云宗陪葬！！”
轰！
随着他凄厉至极的嘶吼，整个魔穴剧烈震动！地面与岩壁上早已刻画好的血色符文，如同被鲜血浇灌，尽数亮起。一道道污秽的血光冲天而起，在洞窟顶部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血色漩涡。
顾长生微微抬眼，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并非是魔道布下的什么惊天大阵，而是王师兄他……用自己的神魂与仇恨为祭品，模仿当年笼罩落云宗的魔阵，强行催生出的一个劣化却又恶毒无比的翻版。
“血河污魂阵，起！”
王师兄癫狂地尖啸，声音里带着一种献祭一切的快意与痛苦。
霎时间，阴风怒号，无数凄厉的哭嚎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充斥着整个空间。
一条由无数怨魂与污血构成的长河凭空显现，翻滚着腥臭的浪涛。河水中，一张张扭曲痛苦的面孔沉浮不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能看到一些依稀穿着落云宗服饰的残魂，他们无声地张着嘴，伸出虚幻的手，似乎要将一切生灵都拖入这无间地狱，一同沉沦。
这阵法的威力，竟是靠着燃烧王师兄自己的道基与神魂，硬生生拔高到了超越寻常金丹后期的范畴，足以对元婴初期的修士造成致命威胁！
“好痛苦……长生师弟……好痛苦啊……”
血河之中，王师兄的嘶吼还在继续，却夹杂着他堕入魔道前最后的哀鸣。
“魔焰烧魂……日日夜夜……我好想解脱……”
“可是……仇还没报……我不能死……只要能杀了那些畜生……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钝刀，剖开了天南修仙界最血淋淋的真相——在煌煌大势之下，弱者的悲哀，无力者的绝望，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面对这毁天灭地般的攻击，面对故人最后的疯狂，顾长生眼神中的那一丝波澜，最终化为一声悠远的叹息。
故人已逝，英魂不存。
眼前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被仇恨与魔气操控的可悲傀儡，一个连安息都求之不得的残魂。
试探，已经没有意义。
解脱，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面对这足以威胁元婴的滔天血河，顾长生不再有丝毫保留。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是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干净得不染尘埃，指节分明，仿佛一件完美的玉器。在这污秽的魔穴中，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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