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林已无法容纳汹涌而来的人潮。
破屋前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此刻被人群塞得满满当当，并且还在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汇入。上千人聚集在一起，却没有军队的肃杀，只有一片混乱到极点的嗡嗡声。
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对食物的渴望，如同黑夜中闪烁的鬼火。他们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锄头、木棍、柴刀、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杂乱地簇拥在一起。焦躁、疑虑、不安，以及被饥饿催生出的暴戾气息，在人群中弥漫、发酵。
“什么时候动手？”
“张剥皮家真有那么多粮食吗？”
“咱们这么多人，冲进去能抢到吗？”
“谁说了算？别到时候乱哄哄的，便宜没占到先把命丢了！”
议论声、质疑声、催促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不安的涡流。有些人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推搡，为了更靠近前方，为了可能第一时间抢到粮食。混乱在加剧，这支凭借饥饿本能汇聚起来的洪流，眼看就要因为内部的无序而提前溃散。
沈正阳站在人群前方一块半人高的土台上，曾大牛、张铁锤等十几个核心兄弟围在他身边，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的呼喝声在嘈杂的人海中显得微弱无力。
不能再等了！
沈正阳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土腥和绝望的味道。他向前一步，站上土台的最高处，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呐喊，声音如同撕裂的布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部分嘈杂：
“都想吃饭吗？！”
简单的五个字，如同魔咒，让靠近土台的人群陡然一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
“想吃饭，就得听令！” 沈正阳目光如电，扫过面前那些或茫然或凶狠的面孔，“乱了，大家都得死！谁也吃不上那口饱饭！”
他的话语直接而残酷，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一些被冲动冲昏头脑的人身上。
“现在，我宣布！” 沈正阳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立刻开始确立秩序，他抬手指向身旁的曾大牛、张铁锤、赵石头等十二人，“曾大牛、张铁锤、赵石头……他们十二个，为队长！所有人，分成十二队，各归其位！”
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和分队，让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大部分人懵懂地听着，下意识地开始寻找自己熟悉的人，或者被指定的队长。但混乱并未立刻平息。
“凭什么？！” 一个粗野的声音猛地从人群中炸响。
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排众而出，他手里拎着一把厚背砍刀，眼神凶狠地瞪着土台上的沈正阳。沈正阳认得他，是邻村有名的泼皮赵虎，性子彪悍，好勇斗狠。
“凭什么你沈正阳说了算？粮食是大家伙拿命去拼，凭什么要听你分派？” 赵虎用刀尖遥指沈正阳，声音充满了挑衅，“就凭你第一个喊出打张剥皮？老子还说是老子先想出来的呢！”
他身后立刻聚拢了数十个同样面带桀骜之色的汉子，显然是以他为首。赵虎的话，也引起了一些本就心存疑虑的人的共鸣，人群中响起了零星的附和声。
“对啊，凭什么？”
“大家一起去抢，谁抢到算谁的！”
沈正阳眼神一冷，尚未开口，他身旁的赵石头已经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怒吼道：“赵虎！你放什么屁！没有阳哥拿主意，你们现在还在啃树皮！想造反吗？”
“造反？老子是去抢粮活命！” 赵虎不屑地啐了一口，“少拿大帽子扣老子！沈正阳，你说听你的，有啥本事让老子服气？”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刚刚被沈正阳强行压下去一点的混乱，以更猛的势头反弹回来。人流隐隐分成了两派，一派围拢在沈正阳和十二个队长周围，另一派则簇拥着赵虎，双方怒目而视，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赵虎狞笑一声，扬起手中的砍刀，对着身后和他身边所有躁动的人群大吼道：“兄弟们！跟他们啰嗦什么？咱们自己干！谁先冲进张家大院，粮食就归谁先拿！有力气的，跟老子走！抢在他们前头，吃肉喝汤！”
“走！”
“跟虎哥走！”
“抢粮去！”
被“先到先得”刺激到的人群爆发出狂热的呼应，尤其是赵虎那一伙人，以及许多被饥饿和贪婪冲昏头脑的饥民，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乱哄哄地就要跟着赵虎往张家庄的方向冲。
“阳哥！” 张铁锤看着呼啦啦离去的人群，急得额头青筋暴起，瓮声瓮气地低吼道，“咱们也攻吧！让他们抢了先，咱们怎么办？！”
沈正阳站在土台上，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赵虎等人如同溃堤般涌去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到张铁锤的话，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不着急。让他们攻。”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早已看穿结局：
“他们，攻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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