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炭火驱不散使者心头的寒意,而中军大帐内的争论,在短暂的沉寂后,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再度喷发,且比之前更为激烈。
“大哥!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曾大牛双目赤红,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孙百川他们被官帽子迷了心窍,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就是朝廷的毒计!咱们要是点了头,就是自寻死路!” 他急得在帐内来回踱步,厚重的军靴踏得地面咚咚作响。
孙百川脸色涨红,梗着脖子反驳:“曾头领!你口口声声说为弟兄们,可曾想过弟兄们的前程?难道真要世世代代背着个‘反贼’的名头,让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吗?如今朝廷愿意给机会,咱们顺势而下,既能保全实力,又能光耀门楣,有何不可?”
“放屁!那是陷阱!是悬崖!” 王铮声音冰冷,他虽不像曾大牛那般暴躁,但态度同样坚决,“朝廷若真有诚意,为何不先免了陕北的苛捐杂税?为何不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只拿几顶空头官帽来糊弄,其心可诛!我等一旦接受,便是将刀柄递到了别人手里!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王都尉此言差矣!” 另一名新附头领接口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得了官方身份,站稳脚跟,日后未尝不能为百姓争取些好处。若一味硬抗,引来朝廷大军围剿,届时玉石俱焚,我等死不足惜,可这刚刚有点起色的基业,这数万依附我们的百姓,又当如何?”
“贪生怕死,便直说!何必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曾大牛怒斥。
“你说谁贪生怕死?”
“就说你!怎地?”
帐内再次吵成一团,双方情绪激动,几乎要拔刀相向。林清源在一旁焦急地调解,却收效甚微。支持招安与反对招安的两派,观点尖锐对立,互不相让,将沈正阳置于了风口浪尖。
沈正阳依旧沉默地坐在主位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铁木扶手。他听着耳边喧嚣的争吵,心中却是冰火交织。他理解曾大牛、王铮等老兄弟的担忧,那是基于对朝廷本质的清醒认知和无数次血淋淋教训的警惕;他也明白孙百川等人的渴望,那是在旧秩序下浸淫已久,对“正统”和“身份”的本能向往,以及一种试图“洗白”的迫切。
但这都不是他沈正阳想要的。
他起于微末,亲眼目睹饿殍遍野,亲身经历官逼民反,他所求的,从来不是个人的荣华富贵,一个区区“游击将军”的头衔,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甚至是一种耻辱。他要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
争吵声越来越大,帐内的裂痕也越来越明显。沈正阳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能统一思想,指明方向的答案。这个答案,不仅要回应朝廷的“好意”,更要回应内部的分歧,坚定所有人的信念。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争吵的众人。
没有怒吼,没有拍案,只是一个眼神,一股无形的威压便弥漫开来,让激烈的争吵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平息。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沈正阳站起身,身形挺拔如松。他没有看曾大牛,也没有看孙百川,而是径直走向帐外,沉声道:“去请天使,再来一趟。”
命令传出,帐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首领是何用意。孙百川等人脸上露出一丝希冀,而曾大牛、王铮等人则眉头紧锁,握紧了拳头。
很快,那朝廷使者再次被请入大帐,他脸上带着一丝矜持和若有若无的得意,似乎认定沈正阳内部无法统一意见,最终只能向他妥协。
“沈将军,可是商议出结果了?” 使者微微昂着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沈正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走到帐中,目光平静地迎上使者的视线,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整个大帐:
“天使,还有在座的诸位兄弟。”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我沈正阳,一介草民,出身微寒。当年为何要提着脑袋,走上这条世人眼中的‘反叛’之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将所有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不是因为我想当官,不是因为我想发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愤,“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是因为这陕北千里,饿殍载道,易子而食!是因为那官府衙门,敲骨吸髓,视民如草芥!是因为这煌煌大明,已烂到了根子里,给不了我等升斗小民一条活路!”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那脸色微变的使者:“我起兵,非为求一官半职,实为活天下饥民之命!”
此言一出,曾大牛、王铮等老兄弟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气直冲顶门,激动得浑身颤抖。而孙百川等人,也仿佛被这话语中的力量所慑,一时无言。
沈正阳向前一步,几乎与那使者面对面,声音如同金石交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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