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路的“四明会馆”,檀木香混着烛油的气息漫过雕花门槛,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像在念着祖辈的名字。可今儿这香气却被火药味冲了——穿短打的汉子正把神龛往地上掀,紫檀木的供桌裂成两半,供品撒了满地,光绪年间的青瓷香炉摔在青石板上,碎瓷混着香灰,像堆被砸烂的忠魂。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钱庄门廊下,手里捏着块褪色的绸帕,是会馆理事陈先生的母亲绣的,上面“同乡互助”四个字磨得发淡,却还能看出针脚里的暖。他看着陈先生被按在“先贤祠”的牌位前,额头被枪托砸得淌血,血珠滴在“抗英志士”的木牌上,把“英”字的最后一笔染成了黑。
“带头的是‘花项虎’,”阿笙往冻僵的手心里搓着碎冰,“原是会馆的账房,当年卷走同乡捐的赈灾款去娶小老婆,被陈先生打断了胳膊赶回老家。现在靠着汪伪政府的民政厅厅长,带着人回来抢会馆,说要改成‘皇协军俱乐部’,把同乡会的产业全充公,还说‘什么同乡情谊,不如皇军的枪杆子硬’。”
花项虎的断臂用根铁皮固定着,正用脚踩着陈先生的水烟袋,烟袋锅里的烟丝混着血沫被碾成泥。“陈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他用匕首挑着会馆的会旗往火盆里送,“厅长说了,明儿再不交地契,就把你这堆牌位全烧了,你那宝贝孙子,正好送去给皇军喂马!”
他身后的伪军们哄笑起来,有人把同乡寄存的棺木撬开,说“看看里面有没有金条”,有人用刺刀挑着香烛往泥里踩,最缺德的是个豁嘴副官,竟把陈先生孙子阿福的长命锁挂在狗脖子上,锁上的“永康”二字被狗舔得发亮,引得伪军们一阵狂笑。
阿福躲在戏台的幕布后,怀里抱着个铁皮盒,里面是他爹的军功章——他爹原是十九路军的士兵,四行仓库保卫战时牺牲了,临终前托人把勋章送回会馆,说“埋在同乡们看得见的地方”。现在爷爷被打,会馆被砸,他攥着勋章的指节发白,棱角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松手。
“花项虎最想要会馆地窖里的‘同乡名册’,”阿笙往会馆后院瞥了眼,“上面记着三千多个在沪宁波人的住址和产业,他想献给日本人,换个‘同乡维持会长’的头衔,还说要按名册敲诈勒索,谁不交钱就扣个‘通共’的罪名。”
会馆的“忠义千秋”匾额被花项虎的人劈了,“义”字的点画掉在地上,像颗被踩碎的心。有个白发老妪来祭拜战死的儿子,被花项虎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只许皇军进”,老妪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刨祖宗的坟”,却被豁嘴副官一棍打在膝盖上,疼得跪在地上,怀里的纸钱撒了一地,被风卷着贴在伪军的皮靴上。
杜月笙的绸帕在指间捻得发皱,丝线里的檀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孔。他记得十年前,自己在上海滩被人追杀,是陈先生把他藏在会馆的戏台底下,说“同乡的门,永远为正经人开”;记得上个月,有个宁波渔民被日本人扣了船,是陈先生带着同乡凑钱赎回来,说“会馆是船,同乡是水,水不能让船翻了”。
“花项虎以为有厅长撑腰,就能把乡情当草纸?”杜月笙把绸帕往腰间一塞,“他忘了会馆的香,能熏走秽气,熏不黑忠魂,只要牌位还在,再狠的恶徒也掀不动这根基。”
他抬脚走进会馆,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碎木。花项虎的人举着枪拦他,被阿笙亮出的帖子镇住——那是民政厅厅长亲笔写的“同乡契”,见帖如见厅长,伪军们的枪顿时垂了下来。
“你要的俱乐部,我替皇军找个空院子。”杜月笙走到花项虎面前,指尖点了点他断臂上的铁皮,“但这会馆的规矩,还得按陈先生的来。”
花项虎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落在牌位上,混着香灰成了黑泥:“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说客?我告诉你,厅长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昨天我刚把通风报信的同乡,绑在电线杆上活活饿死!”
“厅长昨晚在我那儿搓麻将,”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要的古董花瓶换成了瓦罐,还私吞了同乡捐的军费,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花瓶交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个破瓦罐,往花项虎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厅长的‘贡品’,装水都漏吧?”
瓦罐底还沾着片古董的碎瓷,花项虎的脸瞬间白了,抓瓦罐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残烛——他知道厅长最恨办事不地道,这事要是捅穿,非被打断另一条胳膊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铁皮断臂在衣服里磨出刺耳的响。
“放了陈先生,”杜月笙弯腰扶起陈先生,用袖口擦他额头的血,“把名册还回来,再把阿福的长命锁从狗脖子上摘下来。至于这会馆,”他看了眼阿福藏身的幕布,“该拜谁的牌位,该帮谁的忙,还得听理事的。”
花项虎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铁。他身后的豁嘴副官还想开枪,被花项虎一脚踹开——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瓦罐,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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