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会馆的侧门突然被撞开,几百个宁波同乡涌了进来,有扛着扁担的脚夫,有穿长衫的商人,为首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舵工,当年和陈先生一起在黄浦江救过落水的花项虎,现在手里攥着根船篙。“花项虎!你占会馆害同乡,我们跟你拼了!”
伪军们顿时慌了,有个刚入伍的小子被脚夫的扁担砸在头上,疼得直叫唤。花项虎想喊人,却被阿福突然扔过来的香炉碎片砸在脸上,瓷碴混着香灰嵌进他的疤里,疼得他嗷嗷叫,匕首掉在地上。
混乱中,陈先生突然抢过花项虎掉在地上的匕首,对着他的铁皮断臂就劈:“我教你‘同乡如手足,相扶不相负’,是让你护着乡亲,不是让你拿着刀捅自己人!”刀锋劈在铁皮上,火星溅在花项虎的脸上,把他的丑态照得更清。
同乡们也冲了上来,老舵工用船篙敲断了豁嘴副官的腿,商人用算盘砸破了花项虎的头,连那被打跪的老妪,都爬起来抱住个伪军的腿,咬得他血顺着裤腿往下淌,嘴里还骂着“你们这些白眼狼”。
民政厅的汽车停在会馆门口时,厅长看着满地的牌位碎片和香灰,又看了看杜月笙手里的瓦罐,突然给了花项虎一耳光:“混账!谁让你败坏我的名声?”
花项虎被拖走时,还在哭喊:“干爹!我是为了给您筹钱……”可厅长连头都没回,只对杜月笙拱手:“杜先生,这败类任凭处置,我这就带弟兄们走。”
这反转让所有人都愣了——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花项虎,转眼间就成了没人要的破鞋。
日头偏西时,会馆的牌位重新摆了起来,陈先生坐在神龛前,给阿福包扎掌心的伤口,檀木香混着药膏的气息漫满整间屋子。同乡们排着队祭拜先贤,有人给“抗英志士”的牌位添了炷香,有人把被撬的棺木重新盖好,说“陈理事,有您在,咱同乡的心就齐”。
阿笙给杜月笙递来杯刚沏的龙井,茶汤绿得像江水:“先生,这会馆算是抢回来了。”
杜月笙喝了口茶,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像被同乡们的热乎气裹住了。“不是抢,是把被玷污的乡情,重新洗干净了。”他望着那些在牌位前鞠躬的同乡,“你看这会馆的地盘,守的不是砖瓦,是牌位后的情义——能挡风浪,能暖人心,只要这情义还在,再狠的恶徒,也拆不散这抱团的根。”
陈先生突然把那方绸帕往杜月笙手里塞:“杜先生,这帕子您留着,是我娘的心意。当年您帮咱同乡讨回被克扣的工钱,她就说‘这人靠得住’,现在看来,真是没看错。”
杜月笙接过绸帕,丝线磨得发毛,却比任何绸缎都珍贵。他想起花项虎被拖走时的丑态,突然觉得这抢地盘的事,说到底就是抢个念想——会馆的香能祭拜忠魂,人心的念想能凝聚力量,背信弃义的人,占再多会馆也守不住,早晚得像花项虎那样,被同乡的唾沫淹死,连祖坟都进不去。
天黑时,会馆的灯亮了,照着陈先生在给牌位擦灰,阿福帮着添香油,烛火把祖孙俩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温暖的画。有个商人捐了块新的“忠义千秋”匾额,说“明天就请工匠挂上”,陈先生点点头,眼里的泪落在阿福爹的军功章上,映出点跳动的光。
而在伪军的牢房里,花项虎捂着流血的脸,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那是会馆的暮钟,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敲响,提醒同乡们回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掉进黄浦江,是陈先生和老舵工把他捞上来;想起自己断了胳膊,是同乡们凑钱给他治伤。那些被贪心啃光的良心,此刻像被船篙捅穿的窟窿,冷风直往里灌。只是这会馆的门,一旦被他亲手关上,就再也没资格进了,只会被永远钉在“同乡败类”的耻辱柱上,连阎王都嫌他脏。
香炉里的香燃了一夜,熏黑了供桌,熏亮了忠魂。这香气里藏着的,是比任何地盘都珍贵的东西——一份拆不散、熏不黑的乡情,和一颗经得起岁月掂量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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