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卒的小院内，炉火依旧噼啪作响，那锅墨绿色的药汁散发出愈发诡异的气味。听完叶政那充斥着血腥与毁灭的请求，孙卒沉默了片刻。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用毒之人，心肠早已比常人冷硬几分。但他看得分明，叶政此刻的状态，并非单纯的复仇，而是陷入了一种因极度后怕而产生的、近乎走火入魔的偏执与疯狂。这种状态下做出的决定，往往伴随着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深深地看了叶政一眼，没有再多劝一句。劝阻一个被心魔控制的人，往往是徒劳的，甚至会激起更强的逆反心理。他转身，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木匣底层，取出一个黝黑无光、巴掌大小的小瓷瓶，递给了叶政。
“此药名为‘跗骨’，无色无味，可混于饮水食物。初始无异样，三月后，脏腑渐衰，形销骨立，医石无灵，半年内必绝户。即便银针、验毒之法，亦难察觉。”孙卒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介绍一件寻常物件，“用法与剂量，瓶内有帛书说明。”
叶政接过那冰冷的瓷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复仇的权柄。他没有道谢，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背影决绝而孤戾。
孙卒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冤冤相报何时了……执念太深，终伤己身。”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那个或许能阻止这一切的小丫头。他唤来一个机灵的药童，低声嘱咐了几句。
……
叶政回到书房，并未点灯，只是独自坐在黑暗中。手中的瓷瓶冰冷刺骨，却仿佛与他内心的灼热戾气形成了诡异的平衡。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李源那得意的眼神，回放着马车受惊时谢蒂儿苍白的脸，回放着李家可能对蒂儿和孩子们造成的、他无法承受的伤害……杀意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唯有想到那流放路上的李家人一个个在无声无息中痛苦死去，他心中那口郁结的恶气，似乎才能找到一丝宣泄的出口。
就在他沉浸在这片黑暗的复仇幻想中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小小的身影，端着一盏摇曳的烛火，走了进来。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照亮了叶子芙带着担忧的小脸。
是芙儿。
叶政下意识地想将手中的瓷瓶藏起，但动作做到一半却又停住了。他看着女儿，心中五味杂陈。他原以为，女儿经历过前世，见识过商界的残酷，应该能理解他这斩草除根的做法，甚至可能会支持他。毕竟，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们母子，为了这个家不再受任何威胁。
“爹爹，”叶子芙将烛台放在书桌上，走到叶政面前，没有去看他手中那显眼的瓷瓶，只是仰头看着他布满血丝、写满疲惫与戾气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坚定，“您还好吗？”
叶政喉咙有些发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听叶子芙继续说道：“白天的时候，小乌龟就告诉我，它感应到您心绪不宁，杀气盈胸，让它回来看看，劝劝您。刚才……孙二师傅也让人告诉我了。”
叶政心中一沉，原来女儿什么都知道了。他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指责，只有浓浓的担忧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澄澈智慧。他以为她会理解，会支持，却没想到，她是来劝他的。
“芙儿……”叶政的声音干涩，“他们差点害死你娘亲！李源虽死，但他的家人还在！谁能保证他们将来不会报复？只有彻底清除，才能永绝后患！爹爹不能容忍任何一丝可能威胁到你们安全的隐患存在！”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固执。
叶子芙虽然没有看见过父亲这般，但也没有被他话语中的戾气吓到，她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叶政那只紧攥着瓷瓶、指节泛白的大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那一片冰冷。
“爹爹，我知道。我知道您是因为太爱娘亲，太爱我们，才会如此愤怒，如此……害怕。”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但是，爹爹，您想过没有，我们为什么能有机会全家穿越到这里，重新开始，拥有新的生命和家庭？”
叶政愣住了，这个问题，他从未深思过。
叶子芙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那是因为前世，是娘亲！是娘亲她一直坚持做慈善，数十年如一日，不仅自己亲力亲为，还拉着我们九个兄弟姐妹一起做！她建立的基金会，帮助了无数贫困的孩子上学，救助了无数濒危的病人，修建的希望小学、医院，遍布各地！是她积累下的巨大功德，福泽深厚，才换来了我们全家这次重生的机缘！”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叶政的脑海。前世的画面纷至沓来——谢蒂儿忙碌于慈善晚宴的身影，书房里堆积如山的求助信，她拉着儿女们去山区探望孩子们时温柔而坚定的侧脸……那些被他忽略的、认为只是妻子“闲来无事”的善举，此刻被女儿提起，竟是如此的沉重而辉煌！是了，若非如此巨大的功德，他们何德何能，能有此奇遇？
“爹爹，”叶子芙握紧了他的手，眼神恳切，“我们能拥有今天，是娘亲用她前世的无量功德换来的！不是说我们不能报仇，不能保护自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是迂腐！主犯李源已经伏诛，受到了应得的惩罚。他的家眷被剥夺一切，流放三千里，去那苦寒之地受苦受难，这本身也是一种严厉的惩罚，活着或许比死了更痛苦。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对此事并不知情，甚至是无辜的。”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却依旧理智：“我们报仇，天经地义，但牵连过广，滥杀无辜，是在消耗娘亲积累的福德，是在造杀孽啊！爹爹，您想想以后！想想我们家的未来，想想弟弟们还那么小，我们需要更多的福报来庇佑这个家，让家族长久兴旺，而不是被仇恨和血腥蒙蔽双眼，走上一条损阴德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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