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失去了最初的温暖慰藉,变得刺目而残酷,无情地照亮了每一张疲惫绝望的脸,每一处狰狞外翻的伤口,每一片被血与泥玷污的衣甲。裂谷边缘的寂静被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和偶尔无法抑制的啜泣所取代,生存的本能驱使着尚能行动的人,开始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
雷娜是第一个彻底从恍惚中挣脱出来的。或许是身为祭司的职责烙印在灵魂深处,或许是那声对“水”的微弱渴求像鞭子一样抽醒了她。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那名发声的重伤士兵身边。那是一名非常年轻的战士,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因失血和剧痛而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
“水…给我水…”他无意识地重复着,手指虚弱地抓挠着身下的草皮。
雷娜的心猛地一缩。水。在这幽影森林边缘,寻找清洁水源并非难事,但他们此刻,连移动都成问题。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咽,俯下身,柔声道:“坚持住,我们会找到水的。”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她不再试图施展任何需要大量魔力的治愈术,那只会让她立刻昏厥。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开始最原始的救护——检查。
年轻士兵的腹部有一道可怕的撕裂伤,简陋的包扎早已被鲜血浸透、移位,隐约能看到内里。雷娜小心翼翼地解开那被血粘住的布条,士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边缘泛白外翻,深处一片模糊,还在缓慢地渗着血。感染和失血过多是眼下最致命的威胁。
她抬头,目光急切地扫过周围:“谁还有干净的布?水?或者……酒?”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应她的是短暂的沉默和茫然的眼神。大多数人的行囊在逃亡中遗失了,剩下的也是空空如也。
就在这时,一只古铜色的、布满新旧疤痕的手伸了过来,递过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是刑泽。他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陷坑边缘,沉默地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烈酒。”他言简意赅。
雷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酒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涌出。她没有犹豫,将酒液小心地倒在伤口上进行粗略的消毒。士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又被雷娜和旁边一名轻伤士兵死死按住。剧烈的疼痛过后,他头一歪,暂时昏厥了过去,这反而省去了后续处理的痛苦。
雷娜用从自己破损祭司袍内衬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为士兵进行了包扎。她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但额角的冷汗和微微苍白的嘴唇,显示着她的体力也早已透支。
“他…怎么样?”那名协助的轻伤士兵,声音干涩地问道,眼中带着同袍的关切与兔死狐悲的恐惧。
雷娜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答案显而易见,情况极不乐观。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下一个躺倒在地的伤员。
清点伤亡的过程,如同一次凌迟。
安德拉队长被小心地安置在一棵大树下,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同金纸,胸口那可怕的塌陷依旧触目惊心,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带着令人心碎的杂音。他是队伍的主心骨,是经验丰富的军人,此刻却命悬一线,全靠刑泽之前输入的微弱气劲和雷娜耗尽魔力施展的稳定伤势的神术吊着一口气。
除了安德拉和那名腹部重伤的年轻士兵,还有三名士兵伤势较重:一人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白骨茬子刺破皮肉,显然已经彻底断裂;一人头部遭受重击,虽然包扎着,但意识时清醒时糊涂,偶尔会胡言乱语;还有一人腿部被落石砸中,肿胀发紫,无法站立。
而轻伤,几乎人人带伤。擦伤、划伤、撞击伤随处可见,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创伤,每个人眼中都残留着未散的惊恐与麻木。
沈云澜挣扎着坐起,靠在一块岩石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大脑飞速运转。他默默数着:雷娜、刑泽、他自己、安德拉(濒死)、腹部重伤者、断臂者、头部受伤者、腿伤者,以及另外四名虽然带伤但还能勉强行动的士兵。
八个人。确切地说,是八个幸存者,其中五个几乎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包括他自己此刻也虚弱不堪。
来时超过二十人的勘探队,皇家考古学会的精干力量,加上神殿祭司和神秘的护卫……如今,只剩下这凄惨的、濒临崩溃的八人。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从心底升起,那不是恐惧,而是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责任感与愧疚感。是他,主动请缨加入了这次勘探;是他,凭借着家传罗盘和知识,一步步将队伍引向了迷宫深处;也是他,最终触发了那致命的转折,导致了这场灾难。尽管他知道,没有他,队伍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全军覆没于精灵墓穴的陷阱之中,但……“如果”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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