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真拆啊?”
张小山攥着半旧的铁钎,手心已经冒出一层黏腻的汗。
这炉子虽小,却是厂里师傅们一捧泥一捧泥糊起来的命根子,就这么砸了,他心里打鼓。
李大胆没吭声,只是用那双牛一样的眼睛看着周墨,等他一个准信。
“拆。”
周墨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他走到炉前,用指节敲了敲外壁,泥土混合草筋的墙体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个得了重病的老人。
“不止要拆,里面的耐火土层也得全部敲下来,一块不留。”周墨补充道。
“这……这可是好不容易找来的耐火土啊!”
张小山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山沟里,想找点合适的黏土,得跑几十里山路去挖,金贵着呢!
周围干活的战士们也都停了手,远远看着。
葛老铁那边的打铁声也变得稀疏,铁锤砸落的间隙越来越长,显然在竖着耳朵听。
“那种土,理论上限一千二百五十度。”
周墨耐着性子解释。
“我要的温度,它撑不住。”
“别磨蹭,动手!”周墨催促。
“好嘞!”
张小山不再犹豫,将铁钎狠狠插进炉壁缝隙。
李大胆抡起大锤,肌肉坟起,爆喝一声,“哐”的一声闷响砸了下去!
土块和碎石四下飞溅。
叮叮当当的修理声中,这拆炉子的哐当声,显得格外刺耳。
葛老铁终于按捺不住。
那张黑脸紧绷如铁,熬得通红的双眼里,血丝像是要炸开。
“败家子!你是真拆啊!”
他指着被砸开大豁口的炉子,肌肉都在发抖。
“你知道垒这么个炉子要花多少工夫吗?你知道那些耐火土是弟兄们从多远背回来的吗?你小子说拆就真拆!”
周墨没理会他的咆哮,蹲下身,从碎块里捡起一块烧得发黑的内壁土块。
他用手指轻轻一捻。
土块簌簌掉渣。
“葛厂长,你来看。”
周墨把土块递到他面前。
“这叫‘过烧’,内部结构已经毁了,没了强度。”
“就算我不拆,这炉子也撑不过三次。”
他又指着土块断面上的蛛网状细纹。
“看见这些缝了吗?热胀冷缩不均,早就裂透了。”
“下次烧炉,铁水顺着缝渗进去,外面看着好好的,里面可能已经烧空了。”
周墨抬眼,直视着葛老铁。
“到时候整个炉子突然塌掉,你哭都没地方哭。”
葛老铁一把夺过土块,凑到眼前死死地看。
他打了半辈子铁,周墨指出的那些细微裂纹,他见过,但从没当回事,只当是烧久的正常损耗。
可现在被周墨这么一说,再联想到以前确实有过炉壁渗出火星的景象,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
这小子……句句都戳在要害上!
“你……你少唬我!老子烧了二十年炉子,也没见塌过!”
葛老铁嘴上强硬,但语气里的火气明显弱了下去,更像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自我辩护。
“那是你运气好,没把炉温烧到极限。”
周墨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
“我们要炼钢,就必须把炉温顶上去。所以,这炉子,必须改。”
他看着那残破的炉口,吐出一句话。
“这不叫拆,这叫为科学献身。”
“神神叨叨的……”
葛老铁嘟囔一句,终究没再阻止。
他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铁青着脸,死死盯着他们。
他倒要看看,这个满嘴“科学”的学生娃,能从一堆烂泥里变出什么花来!
再次得到葛厂长的默许,张小山和李大胆胆气壮了不少,抡起锤子虎虎生风。
很快,小半个炉壁被拆掉,里面的耐火层也用铁钎一点点撬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胎。
周墨也没闲着。
他让张小山找来几只破箩筐,自己拿着小铲子,把撬下的旧耐火土和炉渣分门别类。
“周哥,这些烧剩下的破烂玩意儿还要?”张小山一边干活一边问。
“要,当然要。”
周墨头也不抬,仔细分辨,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鉴别古董。
“这些是烧结好的炉渣,里面有我们需要的氧化硅。这些是没完全烧透的黏土,可以回收再利用。”
“材料要分拣清楚,这叫物料管理。”
物料管理?
又是一个新词。
张小山挠挠头,心里对周墨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这位周哥,好像什么都懂,连捡破烂都能说出这么多道道。
一个多小时后,小高炉被彻底清空,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泥壳子。
周墨绕炉一圈,检查底座和主体结构,确认没有大的损伤。
“行了。下一步,找新材料,做新的耐火砖。”
周墨直起身,对两个壮小伙说。
“周哥,去哪找?还去几十里外那个土坡挖?”张小山问。
“不用。”
周墨摇摇头,目光投向修理厂外不远处的一片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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