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风卷着枯叶,落在朱漆窗棂上。
傅渊坐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面前的画卷。
画中少年眉眼清亮,一身白衣在灯火辉煌的夜市回首,漂亮的不似凡间人。
傅渊嘴角勾起一抹笑,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画中人,眼底的浑浊里,慢慢漫上一层水光。
也许就是时候到了,回天上当小神只去了。
“父皇,您又在想温公子了?”
储君端着参汤进来,见此情景,声音放得极轻。
傅渊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年萧寒青问斩,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还记得那天,眼线来报,说在街市上看到了一个身形酷似温酌的少年,穿着粗布衣裳,往温家旧址的方向去了。
傅渊心一沉,当即丢下手中的奏折就往宫外赶。
可还是迟了。
傅渊赶到温家后院时,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靠在槐树上,嘴角挂着血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冲过去抱住少年,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我该再快些的……”
傅渊喃喃自语,手指抚过画卷上温酌的眉眼,“若我早一步,或许……”
或许什么,他没说下去。
这么多年了,再多的“或许”,也换不回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年了。
自那以后,傅渊也没有娶妻,后宫空无一人。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傅渊都一一扛了下来,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总会拿出这幅画以及温酌画的那幅,一看就是半宿。
后来,他从旁支抱来一个孩子,悉心教导,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只盼着这孩子将来能护住这大庆的江山。
如今,储君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朝堂内外安稳,他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傅渊慢慢躺回床上,将那枚早已被摩挲得光滑的假玉兔剑穗握在手心,闭上眼睛。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华裳的少年,正站在绝影旁边,笑盈盈的扑进他怀里,“将军,酌儿好想你啊。”
傅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
“酌儿,我来陪你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落叶,一句礼官的“皇上驾崩——”落下,傅渊手里的玉兔剑穗仍紧紧攥在手里,最终随着他入了棺椁。
……
永始十五年,夜,将军府。
夜漏滴答,敲在青石板上,也敲在傅渊混沌的意识里。
他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入目却是孩童床帐,绣着简单的云纹,不是闭上眼前绣着繁复暗龙的锦帐。
“唔……”
傅渊下意识地抬手,却触到一只瘦小,细嫩的手掌。
不是他晚年枯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而是属于一个十岁左右孩童,带着婴儿肥的手。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带得身下的小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钻进来,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矮矮的书桌,上面摆着半本描红的《千字文》,旁边是一把比他此刻身形高不了多少的木剑,剑穗还是母亲亲手缝的红绳结。
这不是他的寝殿,是他十岁时在父亲府邸的卧房!
“我……”
傅渊的声音干涩,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因震惊而微微发颤。
他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扑到梳妆台前。
那是母亲特意为他准备的小铜镜,此刻却映出一张稚嫩的脸。
眉眼间已能看出几分锐利,却满是孩童的青涩,没有战场上的风霜,更没有晚年的浑浊与疲惫。
镜中的人,是尚未因父亲安排,踏上参军之路,更没有任何头衔的傅渊。
“公子,你醒了?可是做了噩梦?”守在外间的辰已听到动静,轻声问道。
傅渊狠狠拧了自己一把,感受到强烈的痛意,才连忙问,“今年是哪一年?”
“回公子,永始十五年。”辰已有些奇怪,但也不多问。
“十岁……我回到十岁了……”
傅渊喃喃着,指尖轻轻抚过镜中自己的脸颊,触感真实得一点都不像梦。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温酌靠在老槐树下,嘴角挂着血迹的冰冷模样。
那日他抱着少年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攥着那枚假玉兔剑穗,哭得像个傻子。
此后数十年,他孑然一身,守着两幅画卷,在无数个深夜里被思念啃噬……
心口的酸痛再次袭来,却不再是绝望的痛,而是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灼热。
等等,十岁……那温家呢?酌儿呢?
傅渊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记得清清楚楚,温家被抄斩,是在他十五岁那年。
而他的酌儿,今年才五岁,还是温府里那个穿着小袄,会追着蝴蝶跑,会抱着父亲的腿撒娇的小孩子。
他还活着!温家还好好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傅渊混沌的思绪,也劈开了他积压了一辈子的悔恨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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