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拙园的青砖地被昨夜的爆竹炸出层红绒似的薄毯,林砚踩着碎红往工坊走时,鞋跟碾过未燃尽的炮仗芯,发出细碎的声,像老木头在轻声咳嗽。他怀里揣着块温热的蜂蜡——这是用去年秋天的桂花蜜调和的,苏奶奶传下的方子,说大年初一给关键的榫卯上这么一层,能让木头开春不燥裂,就像给老人的关节抹上松节油,活动起来格外顺溜。
千福卯的最后三个福字刻好了!阿明举着块檀香木牌从工坊里冲出来,棉袍的下摆扫过门槛上的门臼榫,带起阵木屑香。少年的鼻尖沾着金粉,是给字描边时蹭上的,木牌边缘的回纹卯刻得比去年规整多了,只是在叙利亚对应的位置,那枚橄榄枝缠绕的字依旧带着点刻意的歪斜——阿明说这是留三分生趣,林砚却知道,那是少年怕刻得太好,反倒显得不亲近。
林砚接过木牌,指尖抚过檀香木特有的牛毛纹。十五年前他刚刻这木牌时,阿明还在蹒跚学步,总爱抓着他的刻刀往木头上戳,留下些星星点点的小坑。如今那些小坑被岁月磨平,倒成了最独特的岁月卯,去年哈桑来做客时,特意用放大镜照了又照,说这是最好的成长印记,比任何花纹都珍贵。
你听这声儿。林砚用指节轻叩木牌,檀香木发出沉厚的声,震得指尖发麻。工坊梁上的斗拱榫被这声波惊动,发出细微的回响,像在回应这声新年问候。这是苏爷爷教他的听木诀:好木头会说话,干透的发沉音,带潮的发闷响,就像人说话,底气足的才响亮。
苏棂溪端着盘元宝榫年糕从月亮门走来,竹篮的提手卯被她摩挲得发亮。年糕蒸得胖乎乎的,每个侧面都压着印痕,边角捏出形状,摆在青花盘里,倒像堆迷你的木构件。先垫垫肚子,她往林砚嘴里塞了块,猪油的香混着糯米的甜在舌尖化开,莱拉凌晨发了视频,说叙利亚分园的孩子们在新校舍挂了咱们寄的百福牌,每个牌下面都系着红绸子,风吹起来像片会动的中国红。
林砚望着院墙上的万国结——三十七条彩绳在晨风里轻轻摇晃,绳尾的小木牌打着旋儿,叙利亚的橄榄木牌、南非的乌木牌、秘鲁的紫檀牌......每块木牌都刻着对应的国名,转动时碰撞出清脆的声,像群在枝头唱歌的小鸟。他想起十五年前第一次收到外国邮件时的模样:牛皮纸信封上贴着陌生的邮票,里面是张画着歪扭榫卯的卡片,苏爷爷戴着老花镜看了半晌,说这是人家在跟咱打招呼呢。
林师傅!街坊们来拜年喽!张叔的大嗓门撞开了栅栏门,他身后跟着串人,王奶奶的重孙子举着个响板榫木鱼,摇得响;李婶端着盆枣花榫馒头,面团捏成的榫卯扣得严丝合缝;赵爷爷背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看轮廓像是卷画轴。
给您老拜年!张叔往石桌上摆米酒坛,坛口的木塞榫嘭地弹出,酒香混着檀木香漫开来,联合国那证书可算寄到镇政府了!说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范例,比金疙瘩还金贵!他拍着林砚的肩膀,力道大得能震落木牌上的金粉,当年您说要让木头跨国界说话,我还琢磨呢,木头哪有那么大本事?现在才算明白,不是木头能说,是您的心能连啊!
工坊里很快摆开长桌,还是那张用了十五年的世界地图榫卯桌。桌面的拼缝处已包浆如镜,中国楠木与叙利亚橄榄木的交界处,竟自然晕出片浅棕色的过渡带,像两只手紧紧握过的痕迹。林砚给每个人分碗筷,碗底的二字旁,新刻了行,是阿明昨夜加班刻的,笔画里还留着少年特有的韧劲。
这碗得这么拿。林砚示范着捏住碗沿的防滑卯当年苏爷爷教我的,说这样端着不烫手,还稳当。他想起刚入赘时,总嫌这碗底的小凸起碍事,现在却觉得这防滑卯比任何装饰都贴心——就像那些看似笨拙的老规矩,懂了才知其中的暖。
阿明突然举着平板电脑冲进来说:哈桑叔叔他们到分园了!屏幕里的叙利亚守拙园正飘着雪,哈桑穿着件中式棉袄,领口别着阿明送的双虎榫徽章,身后的孩子们排着队,每人手里举着块檀香木百福牌,牌上的红绸子在白雪里格外扎眼。
我们在给每个教室挂牌!哈桑对着镜头喊,中文里还带着点橄榄树的口音,穆罕默德说要把您教的燕尾榫刻在门楣上,说这样坏人就闯不进来了。他侧身让出位置,镜头里立刻挤进来张少女的脸,阿米娜的羊角辫上系着红绳,手里举着块木牌,背面画着两只交颈的鸟,一只衔着桂花,一只叼着橄榄枝。
阿明,这是永不分少女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初春融雪的清甜,等我考上北京的大学,就来守拙园学木作,跟你一起做会开花的卯
阿明的耳朵地红了,攥着平板电脑往林砚身后躲,指缝里漏出的木牌掉在桌上,正是那块刻着两只鸟的檀香木。林砚捡起木牌时,发现背面还刻着行小字:雪化时,燕归来。
快给人家回礼啊。苏棂溪笑着推了阿明一把,少年慌慌张张从兜里掏出个小木盒,里面是对雌雄榫木梳,梳齿的做得比头发丝还细,相思梳,我、我刻了三个月......话没说完,脸已经红得像桌上的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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