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晨雾像一匹被揉皱的素绢,慢悠悠地铺满守拙园的每个角落。林砚站在藏霜阁的雕花廊下,手里摩挲着块巴掌大的叙利亚桑木——这是三个月前哈桑托人捎来的,木头上还留着被晨霜冻伤的浅褐色斑纹,却在肌理深处透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他要将这块木料与本地的黄杨木拼接,做一具岁痕算盘,在每颗算珠的里嵌上不同国家的霜晶粉末,让算珠转动时能带出细微的声,像在数着流逝的日子。
承霜卯的斜度差了半分!阿明举着个黄铜量角器跑过来,量角器的折叠轴是用秘鲁可可木的树芯做的,边缘被霜气浸得发乌。少年的青布棉袍袖口沾着白霜,呼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细小的冰晶,按《考工记》里的霜度法,卯眼必须倾斜二十七度,才能让霜气在榫头缝隙里自然循环,不然黄杨木会被冻裂。
林砚接过量角器,指尖触到金属与木头衔接处的冰凉。十五年前他初学时,苏爷爷总用拐杖敲着工坊的地面说:木头怕燥也怕冻,得给它留口气。现在这量角器的刻度槽里还留着当年练习时的铅笔痕,反倒成了最精准的霜度标尺。他将量角器贴在桑木的截面上,阳光恰好穿过晨雾,在木头上投下道细长的光痕,正好与阿明画的墨线重合,差半分就补半分,他对儿子说,做木工和过日子一样,不能差毫厘,也不能太死抠。
苏棂溪端着个红漆木盘从月洞门走来,托盘的围边榫用老梨木做成,边角被摩挲得像块暖玉。盘里摆着两碗姜枣茶,粗瓷碗的圈足卯正好卡在托盘的浅槽里,走在结霜的廊下也晃不出半滴。先暖暖身子,她把茶碗递到林砚手里,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手背的冻疮——那是年轻时在工坊熬夜赶工冻出来的,每年霜降都会隐隐作痛,里面加了叙利亚的橄榄蜜,哈桑说他们那边的老人用这个治冻手,比药膏管用。
茶碗里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混着廊外霜信树的香气漫开来。那是棵嫁接了七个国家品种的果树,中国的柿子枝、叙利亚的橄榄枝、南非的金合欢、秘鲁的可可树......此刻都挂着层薄薄的霜,阳光照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钻。树枝的嫁接榫处缠着麻布,是阿明按古法用糯米浆和草木灰调成的黏合剂,既能防寒又能透气,去年嫁接的秘鲁可可枝,今年已经结了三颗青果。
张叔把储霜榫卯柜拼好了!赵爷爷的声音从藏霜阁后传来,老人拄着的枣木拐杖头包着铜皮,是林砚用包铁榫加固的,敲在青石板上作响。张叔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块半透明的冰板,板上的透光卯刻着三十七个国家的国花,这柜子的隔层榫用了三十七个国家的木料,他指着阁内新搭的木架,每层都留着导霜缝,能把晨霜引到柜底的铜盆里,存着的霜水浇花,比井水还养根。
留守儿童小宇抱着个木匣子从果树后钻出来,匣子的抽拉榫做得像本线装书,拉开第一层是中国的剪纸,第二层是叙利亚的橄榄叶标本,最底层藏着张画满小人的霜花拓片。林师傅,我做了个霜语匣孩子的棉鞋沾着霜泥,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放着给南非小朋友的信,写在桑皮纸上,裹着咱们园里的柿子霜,他们收到时,纸上会留下白花花的印子。
林砚打开木匣,桑皮纸的纤维里果然嵌着细小的冰晶,字里行间的霜粒像撒了把细盐。小宇刚来守拙园时总躲在柴火堆旁,说怕霜把爸妈留下的棉袄冻坏,现在却能在木头上做出密封榫,去年他做的霜藏盒,到现在还能闻到里面保存的桂花霜香。咱们把匣子放在霜信树的树洞里,林砚帮孩子把匣盖扣紧,让南来的风带着霜印子走,比邮票还准。
晨霜渐渐消融时,孩子们开始在万国霜圃里插木牌。阿明用楔钉榫固定木牌,中国的黄杨木牌刻着霜降·柿红,叙利亚的橄榄木牌写着霜至·榄青,南非的乌木牌记着霜临·金合,秘鲁的紫檀木牌标着霜降·可可......三十七个木牌在圃中排成圈,牌底的吸水卯浸在霜水里,渐渐渗出深浅不一的水渍,像幅会呼吸的晴雨表。
莱拉的视频连线通了!苏棂溪举着平板电脑朝廊下挥手,屏幕里的叙利亚分园正下着霜,哈桑站在新盖的储霜棚下,棚顶的人字架用的是中国的抬梁榫,却在梁头雕了圈橄榄花纹。孩子们在做霜花拓他指着身后的石板,上面拓着片巨大的橄榄叶霜纹,用你教的宣纸拓法,说要把这些霜花寄给你们,让中国的冬天也有叙利亚的叶影。
屏幕里的阿米娜举着块桑木板对镜头晃,板上的双鸟图是用霜水画的,中国的喜鹊和叙利亚的夜莺站在同一根枝上,霜色在阳光下渐渐变淡,却在木纹里留下了永恒的印痕。霜留痕少女的声音带着晨霜的清冽,阿明你看,霜会化,但印子会留下,就像咱们的话。
阿明的脸地红了,抓起块黄杨木牌就往圃里跑。他要把中国的牌和叙利亚的牌挪得更近些,木牌的边缘在霜地上划出两道浅痕,像两条慢慢靠近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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