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一直紧绷的嘴角,在李承乾爽朗的笑声和张太监那懵懂又认真的疑问中,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却像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游戏开始了。李承乾耐心地引导着李渊:
“皇祖父,您看,您手里这张‘二筒’,和我刚打出的这张‘三筒’,您就能‘吃’掉它,组成一个顺子”
“碰!皇祖父,孙儿碰您这张‘东风’!”
“哎呀,王嬷嬷这张‘五万’打得好!张翁,您不是有三张‘五万’吗?快‘杠’啊!”
“胡了!哈哈,皇祖父,孙儿胡了!清一色!”
起初几圈,李渊动作迟缓,常常需要李承乾提醒该摸牌还是该出牌,对规则也懵懵懂懂。
张太监和王嬷嬷更是手忙脚乱,不是忘了碰就是忘了吃。
但渐渐地,那玉牌碰撞的清脆声音,李承乾带着笑意的讲解,王嬷嬷偶尔因出错牌发出的懊恼轻呼,张太监摸到好牌时眼中闪过的亮光。
这些鲜活的声音和情绪,如同汩汩暖流,开始浸润李渊那颗早已枯寂的心。
他捻动枯枝的手指,不知何时松开了。
那截枯枝无声地掉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
他浑浊的眼神,开始聚焦在手中的牌上,偶尔会因为摸到一张关键牌而手指微微用力,也会因为李承乾或别人“胡牌”而略带不甘地瞥一眼。
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笼罩全身的沉沉死气,却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一种极其微弱的、名为“参与感”和“胜负欲”的生机,在老人干涸的心田里,悄悄探出了头。
又一圈牌局开始。
李承乾一边熟练地码着牌,目光扫过身边因专注牌局而暂时忘却拘谨的王嬷嬷和张太监,一个酝酿已久的念头,随着这太安宫久违的轻松氛围,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
“皇祖父,”
李承乾的声音放得柔和,带着一丝商量的口吻,
“孙儿看着张翁和王嬷嬷,还有宫里许多侍奉的老人,心里总想着另一件事儿。”
李渊正低头理牌,闻言抬起眼,看向孙子,示意他说下去。
“孙儿在想,”
李承乾斟酌着词句,语气真诚,
“我大唐立国,征战四方,多少忠勇将士马革裹尸,血染沙场。他们为国捐躯,留下的孤儿寡母,或是家中父母老无所依。朝廷虽有抚恤,但钱粮之外,那份孤苦伶仃、无所依靠的凄凉,却难以抚平。”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祖父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感同身受的黯然,继续说道:
“孙儿想着,能不能效仿古时‘乐府’之意,但又有所不同。咱们不采诗,咱们‘养人’,也‘养心’。”
“哦?”
李渊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放下了手中的牌。
张太监和王嬷嬷也竖起了耳朵。
“孙儿想奏请父皇,在兵部或宗正寺下,设一个专门的‘文工团’。”
李承乾清晰地阐述着他的构想,
“人员,就从那些阵亡将士的遗孀、孤女,以及军中因伤退役、生活无着的年老乐工、伤残兵士中遴选。有歌舞天赋的,教习歌舞;善女红针线的,负责缝制演出所需的衣物道具;懂些乐理、能吹拉弹唱的,就编练曲目;身体尚可、能跑动的,就做些搭台搬运、后勤保障的活计。”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
“平日里,由宫中乐署或礼部派人指导排演。排演些,嗯,颂扬将士忠勇、讲述民间疾苦、或者轻松喜庆的曲目。朝廷庆典、犒赏三军、甚至像皇祖父您寿辰这样的日子,就让她们登台献艺。一来,让这些为国付出牺牲的家眷们,能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份体面的嚼谷,聚在一起,也能互相扶持,少些孤苦;二来,她们的表演,既能慰藉忠魂,更能激励生者,让天下将士知道,朝廷没有忘记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让百姓看到,为国捐躯者的身后事,朝廷是放在心上,是用‘心’在抚恤的!”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种真挚的温度:
“这非是施舍,而是给她们一个能挺直腰杆、靠双手养活自己甚至养活家人的机会!让那份因战争而破碎的心,能在丝竹歌舞里,在同伴的扶持里,慢慢找到一点温暖,一点盼头。以温柔之手,抚战争之伤,这才是真正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外,该有的‘养心’之道啊!”
“文工团啊?”
李渊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真正亮起了与牌局无关的光芒。
那是一种对逝者的追思,对生者的悲悯,以及对这个新奇想法背后所蕴含的“用心”的触动。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矮几边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此策、甚好。”
虽然只有三个字,却代表了太上皇的认可。
“殿下仁德!此乃泽被忠良的大善之举啊!”
张太监激动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低下头。
王嬷嬷眼中也泛起了泪光,她想到了自己那些在战乱中失散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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