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的琉璃瓦顶,在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色里,只余下一道融入夜风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残影。
李承乾紧贴着冰冷的蟠龙金柱,手中短匕的寒意透过鲨鱼皮刀柄渗入骨髓,直到那微不可察的瓦片摩擦声彻底消失在宫墙之外,他才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紧绷如铁的肌肉稍稍松弛。
殿内死寂依旧,沉水香早已散尽,只余下昨夜焚烧羊皮血书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焦糊味,混合着窗外湿冷的晨雾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李承乾没有立刻唤人点灯,任由自己隐没在黑暗里,如同一头舔舐伤口的孤狼。
那双在暗夜中淬炼得愈发锐利的眼眸,映着窗外天际泛起的一线鱼肚白,冰冷而沉寂。
父皇的暗卫“飞虎”么?
王君廓血书中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具象化。
昨夜那鬼魅般的窥探,绝非偶然!
是警告,是试探,更是确认——确认他李承乾是否已经知晓了那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对方来得快,去得更快,轻功之高,行动之诡秘,远超寻常宫廷侍卫。
若非他心神紧绷至极致,若非那最后一刻的微风停歇,那一声细微如枯枝断裂的声响,恐怕早已淹没在寻常的夜色里。
父皇果然知道了!
或者说,他一直在等着看!
等着看自己拿到那封催命血书后的反应!
等着看他是否会惊慌失措,是否会露出马脚,是否会铤而走险!
李承乾的嘴角,在黑暗中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既然父皇想看,那就让他看个够!
天光渐亮,丽正殿厚重的宫门被无声推开。
太子李承乾身着常服,脸色是显而易见的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不复往日的清亮锐利,反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惊悸和恍惚。
他脚步虚浮,行走间宽大的袍袖甚至不经意地拂过门槛,带得身形微微踉跄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小贵子一把扶住。
“殿下!您、您这气色---”
小贵子看着太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昨夜又熬了通宵,心疼得声音都发颤,脸上写满了毫不作伪的忧虑。
李承乾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无力,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
“无妨,孤只是昨夜没睡安稳。备辇,孤要去给父皇请安。”
他刻意加重了“请安”二字,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恭敬。
“可您的身子---”
小贵子欲言又止。
“快去!”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丝神经质的急躁,随即又像是耗尽了力气,疲惫地垂下眼睑,
“孤,心里不踏实。”
这最后一句低语,透着一股深切的惶惑不安,将一个被巨大未知恐惧笼罩的年轻人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太极宫两仪殿内,熏炉里龙涎香的气息浓郁而庄严。
李世民端坐于巨大的紫檀御案之后,正凝神批阅着一份奏章。
阳光透过高大的雕花窗棂投射进来,在他明黄色的常服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威严而深沉。
听到内侍通传“太子殿下觐见”,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宣。”
脚步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拖沓和迟疑。
李世民这才缓缓搁下朱笔,抬起眼。
当看到李承乾那苍白憔悴、眼神涣散的模样时,他威严的眉宇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快得如同错觉。
“儿臣,叩见父皇。”
李承乾的声音干涩,行礼的动作也带着一丝迟滞,宽大的袍袖垂落时,微微发颤。
他刻意没有立刻起身,保持着叩拜的姿态,将那份“惶恐”与“不安”放大在御座之前。
“起来吧。”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承乾,你脸色不佳。昨夜未安寝?”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李承乾的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刻意营造的脆弱表象。
李承乾这才像是受惊般,身体微微一抖,有些慌乱地起身,垂手恭立,眼神却不敢与御座上的父亲对视,飘忽地落在地面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谢父皇关怀,儿臣、儿臣心中有事,辗转难眠,惊扰父皇了。”
他语速缓慢,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感。
“哦?”
李世民端起案上一盏温热的贡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优雅,
“何事让你如此忧虑?说来听听。”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抬起眼,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与自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父皇,是裴行俭在洛阳养伤时遇到的一桩怪事。”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李世民的反应。
李世民啜饮了一口茶,神色如常:
“裴卿?他的伤势如何了?又遇何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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