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坊太监们住所附近的一间冷宫废弃经堂,比赵德全陈尸的石室更像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坟墓。
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浓重的、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香灰味混合着木头腐朽和地底泛上来的阴湿潮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唯一的光源是几支粗劣的牛油蜡烛,昏黄的光晕在四面漏风的破败门窗间摇曳,将堆积如山的破旧经幡、倒塌的佛龛和满地狼藉的残破蒲团的影子,扭曲成幢幢鬼影,投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
那巨大的“卍”字符号,就刻在经堂正中最粗大的一根承重柱底部,位置极其隐蔽,被一堆烂木头和破布半掩着,刻痕深而潦草,边缘还带着赵德全指甲缝里残留的、深褐色的污迹,与石室地上那个用血写成的符号如出一辙。
“根据杨恭仁的交代,应该就是藏在这里了。只是想不到赵德全是这里的看守,还被人抢先灭口了。”
李承乾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他挥了挥手,像拂开令人作呕的蛛网。
“挖。”
薛仁贵带着两个孔武有力却面色紧绷的东宫内卫,立刻扑向那根柱子。
撬棍和短刀插入腐朽的木头和松动的砖石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灰尘和碎屑簌簌落下,在昏黄的烛光里乱舞。
很快,靠近柱基的一块青砖被撬开,露出下面一个仅有巴掌大小、黑洞洞的暗格。
裴行俭抢先一步,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暗格内壁刮了一圈,确认没有机关,才示意薛仁贵伸手。
薛仁贵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探进去,摸索了几下,掏出了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油布外面沾满了泥土和湿冷的潮气。
李承乾接过油布包,三两下扯开包裹的绳索和层层油布。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在场所有人都瞳孔一缩——一本薄薄的、用粗劣麻线装订的册子,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卷曲磨损得厉害,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而在册子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小缕头发,用一根褪了色的红绳仔细地束着。
那头发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白色,细看之下,并非衰老的银白,而像是某种褪色或浸染后的结果,在烛光下泛着一种了无生气的微光。
李承乾首先拿起那本册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缓慢,指尖拂过粗糙的封面。
他翻开第一页,一行行或工整、或潦草的名字和简短的信息跳入眼帘,后面大多跟着一个刺眼的朱砂小字——“殁”!
“王铁柱,骁果营左卫队正…殁于大业十一年江都。”
“赵黑闼,骁果营右卫刀牌手…殁于大业十二年雁门。”
“孙二狗,骁果营斥候…殁于大业十三年洛阳……”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早已被尘沙掩埋的、属于前隋最精锐也最臭名昭着的骁果军老卒的简短生平,最后都终结在那个猩红的“殁”字上。
越往后翻,纸张越脆,墨迹越淡,但那朱砂的“殁”字却红得愈发刺眼,像刚刚滴上去的、尚未干涸的血珠。
李承乾的指尖停在一个名字上,那名字后面的“殁”字旁边,还被人用极细的笔,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他抬起头,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映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看向一旁正凝神细看的裴行俭:
“裴卿,”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经堂里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幽默,
“你说这些个‘已故’的骁果营老卒,会不会觉得地上太挤,在下面又组了一支鬼兵?”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名册上那些猩红的“殁”字,
“这阴间的点卯簿,可比阳间的兵部名册还要齐全几分。”
裴行俭正全神贯注地审视着名册,闻言,额角肉眼可见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动作带着点被戳破心思的微窘。
他太清楚这份名册意味着什么了,那上面的每一个“殁”字,都可能牵扯着一条被精心掩盖的性命,一个足以颠覆朝野的秘密。
听到太子这近乎诛心的玩笑,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却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殿下慎言。”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阴间自有阴间的规矩。若真有鬼兵,那也得先问问阎王爷,收不收得下陛下的手令,认不认咱们大唐的章程。”
这话说得极其谨慎,甚至有点迂腐,却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皇权天威,试图给这过于惊悚的猜测套上一层安全的罩子。
“规矩?”
李承乾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不再看名册,转而拈起了那缕用红绳束着的灰白头发。
发丝入手冰凉滑腻,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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