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出列,对李世民行礼,又转向李承乾,态度谦恭但话语却绵里藏针:
“然,殿下容禀。江南之地,河网密布,商贾云集,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盐税一事,积弊多年,查,自然要查。但如何查,如何办,却需慎之又慎。”
他环视群臣,语重心长:
“盐商巨贾,富甲一方,与地方关联千丝万缕。若操之过急,手段过于凌厉,恐引发江南动荡,商路阻滞,民心生变。届时,非但不能追回亏空,反而可能动摇江南根本,得不偿失啊陛下!老臣以为,当以‘稳妥’为要,徐徐图之,方为上策。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有些积弊,当以疏导化解为主,过于刚猛,只怕玉石俱焚。”
萧瑀的话,立刻引起了部分官员,尤其是出身江南或与江南利益攸关官员的共鸣,纷纷低声附和:
“宋国公所言极是!”
“江南系天下财赋重地,确实不宜大动干戈……”
“稳妥为上,稳妥为上啊……”
李承乾听着这些“稳妥论”、“水至清无鱼论”,心中冷笑。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背后,藏着多少利益集团的恐惧和阻挠!
他迎着萧瑀看似恳切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朗声道:
“宋公所言‘稳妥’,承乾不敢苟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锋芒,响彻大殿:
“何为稳妥?任由蛀虫吞噬国库根基是稳妥?坐视民脂民膏流入奸商贪官囊中是稳妥?等到江南盐税彻底糜烂,国用枯竭,边防废弛,万民怨怼之时,再来谈稳妥吗?!”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附和的官员,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国库之血,皆是民脂民膏!蛀虫不除,根基必朽!今日姑息养奸,明日便是大厦倾覆!此案,关乎朝廷命脉,关乎天下人心!绝非宋公所言‘水至清则无鱼’的细枝末节!乃是大是大非,关乎国运兴衰之根本!若因惧怕所谓‘动荡’而缩手缩脚,讳疾忌医,那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承乾既请缨,便已抱定刮骨疗毒之决心!查,就要查个水落石出!办,就要办个铁案如山!纵有惊涛骇浪,承乾愿一肩担之!”
李承乾这番话,铿锵有力,正气凛然,如同惊涛拍岸,瞬间压下了朝堂上的杂音!
那些原本附和萧瑀的官员,被这锋芒所慑,一时竟无人敢再出声反驳。
连萧瑀本人,也被李承乾这毫不留情、直指本质的犀利反击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老脸微沉,却一时找不到更冠冕堂皇的理由反驳。
整个太极殿,只剩下李承乾清朗而带着铁血气息的声音在回荡。
御座之上,李世民的目光落在自己这个长子身上。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听着他那番掷地有声、充满担当的宣言,眼中的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有审视,有考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凉州归来的李承乾,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
是沉稳之下的锋芒?
还是迷雾中磨砺出的坚韧?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整个大殿的气氛也随之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太子所言,甚合朕心!”
一句话,为这场朝堂争论定下了基调!
“盐税乃国之命脉,亏空至此,若不彻查严办,朝廷威严何在?天下法度何在?国库空虚,边军粮饷何以为继?黎民赋税负担又如何减轻?”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萧瑀等人,带着帝王的威压:
“水至清或无鱼,但水若污浊不堪,便是死水!鱼虾亦不能活!朕要的是活水清渠,不是藏污纳垢的泥潭!”
他转向李承乾,一字一句宣布:
“李承乾听旨!” “儿臣在!”
“朕命你为江南道盐铁转运使,赐尚方剑,总揽江南盐税亏空一案!准你节制江南道相关有司衙门,遇紧急、贪墨、阻挠查案者,可先斩后奏!务必给朕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追回赃款,严惩首恶!无论是巨商富贾,还是朝廷命官,凡涉此案者——绝不姑息!”
“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皇重托!”
李承乾躬身领命,声音沉稳有力。
尚方剑!
先斩后奏!
父皇给了他极大的权柄,也赋予了千斤重担!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太极殿。
李承乾正要随众人离去,内侍王德悄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太子殿下,陛下召您甘露殿单独奏对。”
甘露殿内,李世民已除去厚重的朝服,只着一身明黄色常服,背对着殿门,负手站立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似乎定格在江南那片水网密布的区域。
“儿臣参见父皇。”
李承乾躬身行礼。
李世民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
殿内的熏香袅袅,气氛有些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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