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鲸鳐在云层间平稳地滑翔,其宽厚的背脊如同一个移动的、悲伤的孤岛。阿拉米尔、格里姆斯通和艾莉娅,这三位仅存的远征军成员,连同那具被永恒寒冰与微弱希望封存的躯体,正远离那片吞噬了无数英勇灵魂的永恒冰域。
下方,世界的变迁无声地诉说着那场胜利的代价。原本被绝对静默之力统治的海域,边缘的冰层开始呈现出不稳定的深蓝色,巨大的裂缝如同愈合中的伤疤,蜿蜒伸展。偶尔,甚至能看到一两只不畏严寒的海鸟,划过不再那么刺骨的寒风,发出尖锐而充满生命力的鸣叫,打破了死寂的统治。
“规则……正在自我修正,”阿拉米尔的声音嘶哑,几乎被风声吞没。他裹紧了破烂不堪的法师袍,依靠在格里姆斯通为他用行李堆出的靠垫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但那双属于博学者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观察欲。“看那阳光,穿透云层时,带来的不再是虚假的光亮,而是真实的……温暖。”
格里姆斯通沉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靠坐在鳐背边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身上简陋包扎的伤口仍在渗出淡淡的血色。这位坚毅的战士目光始终望着后方,望着那逐渐缩成一道银线、曾是他们浴血奋战之地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片冰封的坟墓牢牢刻在灵魂里。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重量。
艾莉娅站在巨鲸鳐宽阔的头颈部,任由逐渐湿润、温和的气流吹拂她沾染了血污与灰尘的金发。她闭上眼,深深吸气,肺叶间充盈的不再是冰域那混合着绝望与毁灭气息的冰冷,而是远方森林、湿润土壤与海洋盐粒交织的、属于“生”的味道。这气息让她眼眶微热,却也让她心头那份失去同伴的剧痛愈发清晰。这份温暖,无法驱散萦绕在他们三人之间的、由死亡与牺牲凝结的严寒。
“我们活下来了,”她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的确认,“为了他们,我们必须活下去。”
几天后,巨鲸鳐依循着艾莉娅的指引,降落在南方一个名为“风语镇”的边境聚居点。这里坐落于曾经文明国度的边缘,背靠苍茫的嚎风山脉,是商队、冒险者和逃亡者混杂的避风港。镇子由粗糙的木材和就地取材的岩石搭建而成,充满了粗犷而顽强的生命力。
当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抬着那具显眼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冰棺走进镇门时,立刻引来了无数目光。好奇、戒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对冰棺本身价值的贪婪。这些目光如同针刺,落在三位身心俱疲的幸存者身上。
他们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兼营旅店生意的酒馆——“破晓之光”。名字充满希望,内部却昏暗嘈杂,弥漫着劣质麦酒、烤肉和汗液混合的气味。当他们推门而入时,喧嚣声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又以更大的音量恢复,仿佛要将这突兀的寂静掩盖过去。
艾莉娅扶着阿拉米尔,格里姆斯通如同门神般护在他们身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在角落一张油腻的桌子旁坐下,点了食物和清水。邻桌,几名浑身散发着皮革和野兽气息的猎人正高声争论着前几天在森林里见到的一头毛皮如月光般皎洁的巨狼,将其视为罕见的好运与挑战。
“他们……在谈论一头狼。”艾莉娅握着木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声音压抑着某种情绪,“他们不知道,几周前,就在北方,决定这个世界存亡的战斗刚刚结束。他们不知道菲尼克斯、巴顿、凯拉他们……”她的话语哽在喉头,无法继续。
格里姆斯通将杯中浑浊的麦酒一饮而尽,粗糙的手掌重重放下酒杯,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们不需要知道,”他低沉地说,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各自微小悲欢中的人们,“知道了又如何?除了恐慌,什么也带来不了。无知,在某些时候,是命运唯一的仁慈。”
阿拉米尔几乎没有碰面前那碗看起来勉强能下咽的肉汤。他的视线穿透酒馆污浊的玻璃窗,投向外面尘土飞扬的街道,投向更遥远的、规则正在缓慢愈合的天空。这种强烈的割裂感——一边是足以铭记史册的史诗牺牲,一边是柴米油盐的日常琐碎——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与这个他们拼死守护的世界隔离开来。守护者成了异乡人,这份认知带来的孤寂,比任何物理上的创伤都更令人窒息。
他们在“破晓之光”二楼租下了一个最大的房间,价格不菲,但足够隐蔽,也足够安置菲尼克斯的冰棺。当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一种更沉重的寂静笼罩下来。
房间中央,那具由阿拉米尔耗尽最后法力维持的冰棺散发着稳定的寒气,菲尼克斯安详沉静的面容在冰层后若隐若现,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冰棺周围,阿拉米尔不顾格里姆斯通和艾莉娅的劝阻,强撑着虚弱已极的身体,摊开了几本从冰域深处带出的、边缘焦黑卷曲的古老卷轴,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件物品:潮汐信标彻底黯淡、布满裂纹的残片,以及那颗曾经蕴藏磅礴生机、如今却如同普通灰色石子的鲸落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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