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浪穹川的新寨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痕累累的巨兽,在血腥与疲惫中喘息。白日的狂热褪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伤者的呻吟声、搬运尸体和修补工事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压抑而沉重。
皮逻阁没有休息。他盔甲未卸,带着一身凝固的血污,如同不知疲倦的鬼魅,巡视着每一段寨墙,检查着每一处破损。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倚着墙根沉睡的战士,扫过堆积的箭矢消耗,扫过寨外远处吐蕃大营连绵不绝的灯火。
“伤亡如何?”他的声音沙哑。
阿蛮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深深的倦色,低声道:“战死三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逾两百,轻伤不计其数。箭矢消耗超过七成,滚木礌石殆尽。若非及时运回那批物资,我们恐怕…”
皮逻阁沉默地点了点头。代价惨重。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底子,是队伍的核心骨干。
“岩嘎那边有消息吗?”
“有。岩嘎头人袭扰成功,烧毁了吐蕃部分粮草,延缓了其主力集结速度,但自身也损失了近百人,现已撤回侧翼山林休整。”
皮逻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论钦陵的疯狂超乎想象,根本不顾侧翼骚扰和后勤损失,铁了心要正面碾碎他。
“他明天还会再来。而且攻势会更猛。”皮逻阁睁开眼,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我们撑不过下一次正面对抗了。”
阿蛮心中一凛:“那…”
“不能只守。”皮逻阁打断他,语气决绝,“必须让他疼,让他乱,让他觉得啃下我们要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他猛地转身,走向那几位被安置在寨内相对安全处、却依旧惊魂未定的大唐使者住处。
“诸位天使。”皮逻阁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情形,诸位已亲眼所见。吐蕃猖獗,视天朝威仪如无物,竟欲将陛下亲封之刺史碾为齑粉!逻阁部众虽拼死力战,然敌众我寡,寨破恐在旦夕之间。”
使者们脸色发白,他们当然看到了白日的惨烈,此刻听皮逻阁一说,更是心惊肉跳。
“为今之计,唯有行险一搏!”皮逻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逻阁欲于明日拂晓,亲率死士,主动出寨逆袭吐蕃大营!即便战死,亦要彰显天朝宁死不屈之志!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悲壮”而“诚恳”:“只是如此一来,寨中防卫空虚,万一有失,恐危及天使安危。故请天使即刻书写一道奏表,详陈此间危局与我部忠勇,并…并请天使留下一件信物,若逻阁不幸战死,亦可有人携之突出重围,上报天听,让陛下和朝廷知我浪穹将士,未曾辱没大唐军威!”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悲壮无比,更是将大唐使者的安危和“上报天听”的责任巧妙地绑在了一起。
几位使者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害怕,哪敢不答应?连忙手忙脚乱地铺纸研墨,以最恳切急迫的言辞书写奏表,并留下了一名使者随身佩戴的玉玦作为信物。
皮逻阁郑重地接过奏表和玉玦,深深一礼:“天使深明大义!逻阁代全军将士,拜谢!”
退出使者住处,皮逻阁脸上的悲壮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阿蛮,挑一百名最不怕死的弟兄,要身手最好的。告诉他们,明天跟我去送死。”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阿蛮瞬间明白了皮逻阁的意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谓的逆袭是假,真正的目的是…
“首领,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皮逻阁眼神锐利,“论钦陵绝不会料到我们敢主动出击,更料不到我的目标不是击溃他,而是…他的王旗大纛!”
他要亲自去斩将夺旗!
这不是为了杀伤多少敌人,而是为了打击吐蕃大军的士气,震慑论钦陵,为守寨争取一丝渺茫的生机,更是做给那几位唐使和所有将士看!
当夜,皮逻阁秘密召集了那一百名死士。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直接的话。
“明天,跟我出去,杀穿敌营,去砍论钦陵的帅旗。十死无生。怕的,现在可以退出。”
无人退出。一百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狂热的、视死如归的光芒。
翌日,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吐蕃大营依旧沉寂,只有巡逻队的火把在移动。连续一天的猛攻,他们也同样疲惫,戒备难免松懈。
新寨寨门悄然打开一道缝隙。皮逻阁一马当先,身后是一百名如同暗影般沉默的死士。他们如同利箭,悄无声息地射向吐蕃大营!
真正的战斗,在接近营垒时才猛然爆发!
“敌袭!!”吐蕃哨兵终于发现,凄厉的警报划破黎明!
但已经晚了!皮逻阁率领的这一百人,全是精锐中的精锐,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瞬间就撕裂了吐蕃外围的防线,直扑中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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