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十月初冬,北风渐起,草木凋零。
太皇太后正式葬入献陵,庞大的送葬队伍也陆续返回紫禁城。
而胡善祥与许江,已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即将前往天寿山,长伴青灯古佛,为太皇太后守陵。
离别之日,天空飘着细碎的、如同盐粒般的小雪。周景兰得到朱祁镇的特许,至宫门处相送。
宫门外,马车已然备好,更有一队皇帝亲自指派的、看似护卫实则也带监视意味的侍卫肃立一旁。
胡善祥穿着一身半旧的海青道袍,外面罩着厚厚的棉斗篷,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平静。许江亦是寻常老妇打扮,手里紧紧挽着那个装着她们全部家当的小包袱。
“仙师……姑姑……”
周景兰快步上前,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胡善祥握住她冰凉的手,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
“景兰,我们走了,这宫里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记住,万事隐忍,保全自身为上!孙太后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清宁宫的韩桂兰,笑里藏刀,最是阴险。
胡善祥想了想有道:“还有那个曹吉祥,当初在景福宫就没看出他的不安分,如今卖主求荣小人得志,需加倍提防!尚宫局如今是林司药把持,她既已投靠孙氏,供给用度上必会克扣刁难,你要心中有数……”
许江也红着眼圈上前,紧紧抱住周景兰,老泪纵横:
“孩子……我的孩子……姑姑对不起你,没能护住你……你记住,宫里人心叵测,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尤其是那些突然对你示好的人!万事多留个心眼!吃食用度,让云燕和如意仔细查验!若……若实在艰难,就想办法……想办法递消息出来,姑姑……姑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
“姑姑!您别说了!”
周景兰回抱着许江消瘦的身躯,泪水模糊了视线:
“您和仙师在陵寝那边,也要好好保重!天冷加衣,按时用饭……我会……我会好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如意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她脸上被打的淤青还未完全消退,胡善祥拉着她的手,郑重地放到周景兰手中:
“景兰,如意我就交给你了。她性子直,但忠心可靠,有她在你身边,我……我也能稍稍放心些……”
三人执手相看,泪眼婆娑,诉不尽的叮嘱,道不完的别情。
寒风卷着雪粒,吹动着她们的衣袂发丝,更添几分萧瑟凄凉。
时辰已到,领队的侍卫上前催促。
胡善祥与许江最后深深看了周景兰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毅然转身,相互搀扶着,登上了那辆驶向未知深山、也驶离这繁华囚笼的马车。
马车辚辚启动,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宫道尽头,消失在漫天飞舞的细雪之中。
周景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那马蹄和车轮声彻底听不见。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那巍峨高耸、如同巨兽般蛰伏的紫禁城宫门。
身后,是飘零的落叶与初雪,身前,是深不见底的宫闱深渊。
她抬起手,轻轻擦去脸颊上冰冷的泪痕,原本充满悲戚的眼神,在那一刻,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如同淬火的寒冰,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既然出不去了……那么,这场战争,就只能在这里,打下去。
朱祁镇,孙敏仪……你们会为今日所为,付出代价的。
她在心中,立下了无声的誓言。
太皇太后驾崩的哀痛随着时间渐渐沉淀,宫中的日子仿佛恢复了某种表面的平静。
周景兰依言向朱祁镇请求,将仁寿宫的旧人唐云燕和内臣吴忠调到了自己身边,加上胡善祥留下的如意,长安宫总算有了几个可信之人。
然而,正如胡善祥所料,麻烦很快接踵而至。
周景兰虽有名分,却无正式诰命,朱祁镇因国丧和与孙太后的龃龉,也极少踏足偏僻简陋的长安宫。
很快,内官监、尚宫局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奴才便开始怠慢起来。
份例的炭火总是最次等的,送来的膳食时常是冷的,份例的绸缎布匹不是颜色晦暗就是数量短缺。
更有甚者,以长安宫首领太监刘宝为首的几个宫人,开始阳奉阴违,言语间也带上了轻慢。
“哟,周侍长,哦不,周美人,今儿的炭就这么些了,尚宫局说各宫用度都紧,您就将就着用吧。”
刘宝皮笑肉不笑地将一小筐夹杂着石块的劣炭放在地上,语气毫无敬意。
如意气得脸色发白:“这饭菜怎么又是冷的?”
“如意姑姑,你这话说的,尚膳监管着几千人的伙食,忙不过来,传膳的肯定先仅着万岁爷皇后娘娘他们啊,美人且忍耐些,要不……您自己去跟尚宫局说?”
一个小太监撇嘴道。
私下里,风言风语更是不断:
“半个主子罢了,连个正式册封都没有,摆什么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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