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晨曦如刃,割裂洛阳城最后一层夜幕,将一抹微弱的金色涂抹在太常寺演礼台的琉璃瓦上。
檐角铜铃轻响,在风中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叮当声,仿佛为即将到来的大典敲响前奏。
郑袤一身绯色官袍,面容严肃得如同石刻,花白胡须在晨风中微微颤动,触感如枯草拂过唇边。
他深吸一口清寒之气,胸腔鼓荡,声音洪亮如钟:“肃静!春祭大典,乃国之重器,上告慰先祖,下安抚万民,一步一节,不得有丝毫差池!”
那声音撞在青砖高墙之间,回荡不绝,台下近千名礼官与仪仗甲士鸦雀无声, лишь呼吸起伏可闻。
铁甲在低温中泛着冷硬光泽,指尖触碰戟杆时传来金属的寒意。
演练已持续半个时辰,每个人的动作都已近乎本能——抬臂、转身、列阵,肌肉记忆如流水般自然。
就在此刻,郑袤却突然话锋一转,声调拔高数分,如裂帛而出:“今岁不同往昔,陛下有旨——为彰显我大魏中兴气象,所有仪仗甲士,须尽换新制云纹铠!”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顿时泛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皮革摩擦声窸窣作响,有人低咳,有人交换眼神。
一名资深礼官终于按捺不住,越众而出,衣袂带风,躬身道:“太常,旧制铜鳞甲虽显陈旧,但坚固堪用,仓促更换,一来耗费巨大,二来……这新甲尚未分发,恐误了祭典时辰啊。”
郑袤冷冷瞥他一眼,目光如刀刮过肌肤,那礼官顿时脊背发凉,喉头一紧,不敢再言。
人群之中,唯有卫尉胡奋,那个身形魁梧如铁塔的将军,闻言后瞳孔骤然一缩。
他掌心原本干燥粗粝,此刻竟渗出一丝薄汗,悄然握紧腰间刀柄。
旁人只道是皇帝心血来潮,追求华美,他却心知肚明——这所谓的“云纹铠”,正是三个月前奉密诏督造之物!
当时以“试演新仪”为名,实则早已埋下今日伏笔。
此甲以百炼钢打造,甲片相扣处状若流云,行走时几无声息;最关键的是,每一副铠甲内衬皆缝有一条极细红绦——那是血誓营歃血为盟时共系于腕的信物,如今竟成了潜入宗庙的通行证。
皇帝的密令,终于到了。
胡奋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靴底碾过碎石,声如闷雷落地:“太常大人所言极是!末将麾下恰有八百亲兵,身强力壮,熟谙阵列,愿为陛下分忧,即刻前往武库‘接受配装’,协助太常寺完成换甲事宜,绝不耽误大典!”
郑袤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他肩头,仿佛只是嘉奖一个识时务的武将。
然而那一瞬,两人眼角微不可察地一颤,似有电流暗通。
一场无声的兵员替换,就在这“彰显中兴气象”的堂皇旗号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八百名手持长戟的仪仗兵被调离,取而代之的,将是八百颗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忠诚之心。
他们的脚步还未踏上宫阶,但命运的齿轮已然咬合。
而在阳光尚未照进的地底深处,皇城东南角的乐正署内,空气沉滞如凝固的墨汁。
数十支牛油巨烛在石壁上映出摇曳鬼影,烛芯噼啪炸响,溅起几点火星,灼热气息扑面而来,混着羊脂燃烧的腻香与石壁渗出的霉味。
裴元跪坐在一架古瑟前,素色长衫贴着肩胛,袖口因常年抚弦磨得发毛。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过一根弦——那并非蚕丝,而是特制钢丝,在昏黄烛火下泛着幽冷金属光泽,触之生寒。
“铮——”
一声尖锐颤音划破地窖沉寂,余音悠长,竟带着金石之气,震得耳膜嗡鸣,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两名老乐工对视一眼,面露惊惧。
其中一人迟疑开口,嗓音干涩:“署正,此弦……音色过于刚猛,全无古瑟温润雅致。而且您改的这《广陵散》终章,末尾三声宫音急促上扬,犹如鹤唳,太过刺耳,恐不合宗庙祭祀的庄重典雅。”
裴元头也未抬,只用一块柔滑丝帛细细擦拭另一根钢弦,动作轻缓如抚婴孩,语气淡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陛下近日心境不佳,偏好‘破体之音’。陛下说,此等锐音,能穿云裂石,上达天听,下通幽冥。你们只管照此谱调试,休得多问。”
“通幽冥”三字出口刹那,地窖温度仿佛骤降。
两名乐工背脊一凉,寒意自尾椎直窜头顶,再不敢有任何异议。
那三声鹤唳般的宫音,不是献给神明的颂歌,而是斩断旧秩序的利刃出鞘之声。
它要穿透宗庙厚重的墙壁与喧嚣的人声,将起事的信号清晰无误地传到胡奋以及所有潜伏者的耳中。
“抓紧时间,”裴元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布料摩擦发出细微沙响,“午时之前,必须将这十架瑟全部调校完毕,分送至宗庙各乐位。记住,一步都不能错。”
与此同时,宫门校场烈日当空,阳光如熔金倾泻,烤得甲胄滚烫,手触即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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