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穿透太极殿厚重的殿门,斜斜地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却未能驱散一丝寒意。
大殿内冷风穿堂,仿佛自幽冥深处吹来,拂过百官僵直的脊背,令人心头一紧。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这死寂中的风暴。
他们的目光,或惊疑,或恐惧,或藏着幸灾乐祸的阴火,无一例外地钉在大殿中央那具黑漆棺木上——它静静矗立,四角垂着素帛,像一口沉默的审判之钟。
昨夜,天子亲卫护送此棺入宫,脚步沉如铁律,无人敢问其由。
只闻圣谕一句:“此中所藏,乃乱政之证,足以倾覆国本。”
沉重的脚步声终于撕裂寂静。
太尉陈泰一身玄色朝服,缓步而入。
他每一步都似踏在薄冰之上,靴底与金砖相触,发出低沉的“咚、咚”声,像是命运的鼓点。
当他目光触及那口棺材时,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滞,喉结滚动,苍老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掐入掌心,留下月牙般的白痕。
龙椅之上,年轻的天子曹髦面若寒霜,端坐不动,仿佛早已与御座融为一体。
他的眼神平静,却如深潭之下暗流汹涌。
直到陈泰立定班列,他才缓缓启唇,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进每个人的骨髓:“太尉来得正好。今日,朕要审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这沿袭百年的规矩。”
话音未落,侍立一旁的宦官冯??会意上前——此人司礼监秉笔,天子腹心,素以缜密狠辣着称。
他动作干脆,猛地掀开棺盖。
“砰!”一声闷响,如丧钟骤鸣,百官心头齐齐一震。
棺中空空荡荡,唯有灰烬堆积,焦黑的纸片如枯蝶般散落其间,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刺鼻而沉闷。
几片残页边缘尚存墨迹,依稀可辨“门第”、“正统”、“清议”等字,如同旧秩序最后的遗言,在火舌中挣扎未灭。
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出身高门的世家官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们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皇帝要烧的,不是文章,是他们的根基。
曹髦缓缓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卷未曾焚毁的文书。
他高举于头顶,阳光恰好落在卷轴之上,映出清晰的墨痕。
他目光如电,扫过群臣:“此乃太常卿荀顗府上漏出的《正统论》原稿。幸而朕的人去得快,在他举火自焚前,抢下了这唯一一卷。”他展开文书,朗声读道:“‘庶民议政,犹犬吠日,徒乱视听,非国之福。天下者,乃高门之天下,血脉相承,方为正朔!’”
“庶民议政,犹犬吠日?”曹髦放下文书,语气陡然凌厉,声浪在殿梁间回荡,“朕不禁要问诸位,我大魏的子民,数千万百姓,他们的声音,难道真是犬吠吗?他们耕作于田垄,守卫于边疆,以血汗供养社稷,难道连为自己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殿中死寂,针落可闻。
只有高台之上烛火噼啪作响,火星迸溅,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的脸。
曹髦的目光落在队列末尾一个不起眼的身影上:“中书舍人沈约,出列。”
沈约心头一紧,连忙趋步上前,跪倒在地,额头触上冰冷的金砖,寒气透过衣料渗入肌肤。
“臣在。”
“你出身吴兴寒门,十年苦读,方得入仕。”曹髦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朕且问你,他们,为何要烧掉这些策论?为何要堵住你的嘴?”
沈约伏身于地,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却异常坚定洪亮:“回禀陛下!他们堵臣之口,非为臣一人!乃因臣若得言,则天下千千万万与臣一般出身,却被埋没于尘泥中的寒门士子,皆将闻声而起,以为前路有望!”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激昂,如裂帛穿云:“他们惧臣居位,非为臣一身!乃因臣若能凭借才学立于朝堂,则世世代代被门第出身所压制,永无出头之日的庶族百姓,皆将仰望天颜,重燃心中之火!这星星之火,足以燎原,足以将他们自诩高贵、赖以生存的旧梦,焚烧殆尽!”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泣血。
许多出身寒微的年轻官员早已热泪盈眶,指尖发颤,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命运在呐喊。
而那些世家元老,则面如死灰,只觉得沈约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
满殿寂然,唯有烛火噼啪爆裂,光影摇曳,映得人脸忽明忽暗,如同善恶交锋。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汇聚到了陈泰身上。
他是当朝太尉,士族领袖,旧秩序最坚定的扞卫者。
曹髦也转过身,目光紧紧锁定着他:“太尉一生最重纲常伦理。今日,朕便给你一道两难之题。其一,是依旧制行事,将权力还于门阀,朕做个安稳的太平天子,或可保大魏一时平顺;其二,是顺朕之新法,广开言路,推行清查,让能者上,庸者下,或将引得天下世家汹汹,烽烟四起。太尉,你选哪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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