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曦刺破残夜的最后一丝墨色,却未能驱散太极殿前广场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寒意。
昨夜激战的痕迹虽经冲刷,青石板缝隙间仍渗出一道道暗红血线,在初阳下泛着铁锈般的光泽,踩上去黏腻微湿,仿佛大地尚未止血。
风掠过空旷的广场,卷起几片焦黑的纸屑——那是昨夜未燃尽的谶书残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亡魂低语。
文武百官伫立寒风中,朝服猎猎作响,有人牙齿轻磕,有人指尖冰凉。
他们不敢交头接耳,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这死寂中的审判气息。
太常卿郑冲倚着鸠头杖,白须在冷风中微微颤动。
他浑浊的眼望着那道自甘露殿蜿蜒而出的赤痕,触目惊心,宛如活物般爬过帝国的心脉。
他嘴唇翕动,对身旁心腹低声喟叹:“三代以来,未有如此大变……先帝、烈祖,何曾行此霹雳手段?这洛阳的天,是真要变了。”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石阶。
前军司马胡奋面沉如水,宽袖中紧攥弹章,纸角已在他掌心留下深痕。
昨夜他按兵不动,并非怯懦,而是心中法度之弦绷得比刀刃更利。
曹英斩赵破虏,虽诛逆贼,却以私刑坏公法,此风若长,国将不国。
他今日便是要冒死进谏,哪怕血溅丹墀。
就在这压抑的死寂中,宫城深处,钟鼓齐鸣!
那声音庄严肃穆,不似朝会之音,反倒像是祭祀大典的开场。
青铜钟声荡过宫墙,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余音久久不散,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
百官精神一振,齐齐望向太极殿的丹墀。
只见一道身影缓缓步出,却让所有人瞳孔骤缩。
来者并非身着玄色龙袍,而是一袭素白祭服,未戴冠冕,仅以一根白玉簪束发。
晨光洒落,映得他面容清瘦苍白,唇无血色,可那双眸子却如寒潭深井,沉静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正是天子,曹髦。
他的身后,并未跟着仪仗与内侍,而是两名形成鲜明对比的“囚徒”。
一人是主谋严卿,头发散乱,面如死灰,铁枷锁颈,手脚镣铐相击,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每走一步都在青石上拖出细小火星。
两名禁卫押着他,步伐粗暴,铁链摩擦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另一人,竟是鹰扬校尉曹英!
他未被捆绑,却身披赭衣罪囚之服,垂首缓行,脚步沉重如踏深渊。
风拂过他鬓边汗湿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可他全身却像裹在滚烫的铁甲之中——那是功与罪交织的灼痛。
这诡异的组合,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曹髦没有走向龙椅,甚至未踏入太极殿一步。
他径直走到广场中央早已备好的巨大香案前。
案上无三牲,唯有一盆烈焰熊熊燃烧的火盆,火焰噼啪作响,热浪扑面而来,逼得前排官员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阶下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今日,不议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力量,仿佛不是从喉间发出,而是自九重天上降下。
“朕,只告天地。”
话音刚落,他从张让手中接过一卷文书——正是昨夜严卿高举却未能点燃的血色谶书。
纸面仍残留着干涸的血渍,触手微涩,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曹髦将它高高举起,向众人展示。
“此物,名曰‘天意’。”他冷冷一笑,那笑容里满是讥讽,“有人欲借此物,行篡逆之事,废立君王,自封功臣。”
说罢,手腕一翻,毫不犹豫地投入火盆!
“呼——!”
烈焰瞬间腾起,赤红火舌贪婪吞噬纸卷,边缘卷曲焦黑,血字在高温中扭曲变形,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火焰在风中摇曳,将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太极殿冰冷的白色墙壁上。
群臣定睛看去,无不骇然!
那跳动的光影中,竟隐约勾勒出几个模糊的人形剪影——
是大将军司马师的轮廓!
是其弟司马昭的身形!
还有贾充、荀勖等司马党羽的侧影!
最令人心惊的是,最后一道影子,赫然是曹英自己的模样!
这些影子在烈焰中扭曲、挣扎,最终随着谶书化为灰烬,一同消散于无形。
(*注:此处可通过极细微描写暗示人为布置——当火势初起时,内侍张让悄然调整了火盆后方铜架的角度,使镂空铜版的投影恰好落在墙上;而那铜版上的剪影,早在昨夜便已铸就。
)
这无声的画面,比任何言语更具冲击力,仿佛一场由皇帝亲手导演的巫蛊之术,将所有潜在的威胁,都在光天化日之下,付之一炬。
曹髦洪亮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
“有人借天命之名,行篡逆之事;亦有人,借忠诚之名,行私刑之实!此二者,皆为乱国之源,动摇社稷之贼!今日,朕烧的不是一张纸,是藏在尔等某些人心中,那颗蠢蠢欲动的‘可废之念’!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君,不可废!法,不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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