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末年的江南,歌姬赵买儿见过的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直到遇见那个叫倪瓒的男人,她才知道“奇怪”两个字能到什么地步。
那天倪瓒把她领回住处,没说别的,只皱眉打量她半晌,丢了句“不干净,去洗”。赵买儿虽纳闷,也依言照做,搓得皮肤发红才出来。谁料倪瓒凑过来,鼻子轻轻嗅了嗅,眉头皱得更紧:“还不行,再洗。”
这一洗就没了头。热水换了好几桶,天快亮时赵买儿腿都站软了,倪瓒闻了最后一次,终于没再让她洗——可事儿也没办,他掏了钱,客客气气把人送了回去。赵买儿一路嘀咕,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后来她才知道,倪瓒的“毛病”,全江南都有名。
有回诗人杨维桢办酒宴,喝到兴头上突发奇想,脱了身边歌女的绣鞋当酒器,满斟了酒让桌上人传着喝。旁人笑得前仰后合,轮到倪瓒时,他“噌”地站起来,抬手就掀了酒桌。杯盘碎了一地,酒洒了满座,他连句解释都没有,甩着袖子就走了。
旁人说他装清高,说他看不起女人,可真了解他的人知道,倪瓒不是装,他是真受不了那股“俗味儿”——说白了,就是洁癖刻进了骨头里。只是没人想到,这份在当时看来近乎“迂腐”的洁癖,往后会成了他在乱世里的一根脊梁:这世界再脏,他偏要守着自己心里的那片干净。
要讲倪瓒的洁癖,得先说说他怎么能有底气“作”。这不是个穷酸书生硬撑脸面,而是实打实的富家子弟——从他祖父那辈起,倪家在无锡就是响当当的富户,家里的银子能堆得满厢房。
他父亲走得早,好在同父异母的长兄倪昭奎是个大人物。那会儿元朝尊喇嘛教为国教,仅次于喇嘛教的就是道教里的全真派——早年间成吉思汗请全真教的丘处机讲长生之道,听了“止杀”的劝,直接下旨让丘处机管天下道教,全真教的地位就这么稳了几十年。倪昭奎就是全真教的上层人物,不仅在大官徐琰府里做过幕僚,还和后来的“元四家”之一黄公望共事过,后来更是管着杭州开元宫,元朝廷还特地赐了“真人”的名号。
有这么个哥哥撑着,倪家的日子不仅没落魄,反而更富了。无锡的倪家宅院里,有座叫“清閟阁”的小楼,那才是真的“人间仙境”——里面藏着几千卷书,全是倪瓒亲手校订的,经史子集、佛道医书,他能随口背出来;古铜鼎、名古琴摆得满当当,窗外是松桂兰竹,风吹过就飘来满院香,院外又是高大的乔木和修长的竹子,浓荫能遮半个天。
年少的倪瓒就泡在这清閟阁里,不用为生计发愁,天天对着董源的《潇湘图》、荆浩的《秋山图》临摹,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自在。后来他凭着家里攒下的家底,成了江南三大文化赞助人之一——有人拿着古画来卖,哪怕要几百两银子,他眼睛都不眨就掏钱,就图个心头好。
可好日子在他28岁那年断了。泰定五年(1328),长兄倪昭奎突然去世,倪瓒一下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继承了所有家产。只是没了哥哥的庇护,世道的凉薄很快就漏了出来。
元朝把人分三六九等,儒士排第九,比乞丐强不了多少——“九儒十丐”不是说着玩的。以前有倪昭奎的全真教身份罩着,官府不敢轻易来扰;现在倪瓒成了普通儒户,各种苛捐杂税就像苍蝇似的盯着他。他后来写过一首《素衣诗》,里面说“彼苛者虎,胡恤尔氓。视氓如豵,宁辟尤诟”,意思就是那些当官的跟老虎似的,哪管老百姓的死活?把人当猪狗使唤,哪还顾得上名声?诗的注解里更直白:“督输官租,羁絷忧愤,思弃田庐敛裳宵遁焉”——催租的官差把他逼得没办法,只想扔了家产连夜逃跑。
那会儿的元朝早就乱了,中原、江南到处是起义军,张士诚的队伍就在倪瓒老家附近活动。倪瓒看着这乱糟糟的世道,心里只剩厌倦——他厌倦元朝的苛政,更厌倦这你争我夺的政治。最终还是他信了一辈子的全真教给了他底气:既然这俗世容不下干净,那不如就彻底离开。
大概在至正十五年(1355)前后,倪瓒做了个惊人的决定:散尽家财。田产、房屋、店铺,能卖的卖,能送的送,最后只带着妻子,坐着船飘在太湖上。往后的日子,他要么住在亲戚家,要么借宿在寺院,要么就干脆在船上过夜——成了个真正的“隐士”。
可隐士也躲不开俗世的麻烦。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听说倪瓒画得好,特地派人送了绫罗绸缎,还封了重金,请他画幅画。倪瓒看着那些东西,只觉得俗气,当场就把绫罗撕了,把银子退了回去——他不伺候这种“俗人”。
后来有次倪瓒在太湖上泛舟,偏偏遇上了张士信的船队。张士信记着前仇,立马让人把倪瓒拖上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手下人都以为倪瓒会求饶,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被打得嘴角流血,还是没说一个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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