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林中的血腥气尚未被寒风吹散,幸存的人们已不敢有丝毫停留。草草掩埋了同伴的遗体,带上尽可能多的战利品(主要是那些伏击者留下的还算完好的弩箭和环首刀),队伍搀扶着伤员,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这片不祥之地。
越往山谷底部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发明显。狭窄的路径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简陋的、依着山壁挖掘出的窑洞,有些还用木料勉强支撑着洞口,黑黢黢的,如同野兽的巢穴,偶尔能感觉到从中投出的、混杂着警惕、贪婪和麻木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气味:牲畜的粪便、劣质烟草、未经处理的皮毛腥膻、廉价酒水的酸腐、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古怪味道。
脚下的路变成了被踩得硬邦邦的泥泞雪混合体,污水横流。各种语言的叫骂声、争吵声、讨价还价声,以及某种不知名乐器发出的喑哑怪调,从山谷深处隐隐传来,越来越清晰。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所谓的“野狐沟集市”,并非想象中规整的街道和店铺,而是沿着一条冰冻溪流两侧自然形成的一片巨大而混乱的营地。密密麻麻的帐篷、窝棚、地穴、甚至几辆破旧的大车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构成了集市的主体。人群熙熙攘攘,穿着五花八门,有裹着脏兮兮皮袄、眼神凶悍的胡商,有面色蜡黄、贼眉鼠眼的汉人贩子,有背着弓弩、满脸刀疤的亡命徒,也有面黄肌瘦、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流民妇孺。
交易就在露天进行。地上铺块皮子就算摊位,上面摆着各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生锈的刀剑、磨损的甲胄、粗糙的盐块、发黑的茶砖、色彩艳丽却质地低劣的丝绸边角料、各种兽皮兽骨、甚至还有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笼,里面关着眼神惊恐的奴隶!
这里没有秩序,只有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争吵和推搡时有发生,偶尔甚至会爆发小规模的械斗,周围的人要么冷漠旁观,要么趁机起哄,直到一方被打倒或杀死,胜利者吐口唾沫,抢走东西,事情便算结束。几名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腰佩弯刀、神色冷漠的汉子在集市边缘巡逻,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只在有人试图冲击某些特定区域(比如几个看起来最坚固的帐篷)时,才会投去警告的目光。
“那就是阴山派的‘巡山犬’。”阿史那隼压低声音,指着那些黑衣汉子,“只负责收钱和保证大商户不被骚扰,其他的,死活不论。”
刘据的心沉了下去。这哪里是集市,分明是法外之地的修罗场。他们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一出现,立刻就吸引了无数道目光。那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如同秃鹫看到腐肉般的贪婪和恶意。他们身上的血迹、疲惫的神情、以及看起来不错的装备(尤其是阿史那隼的弯刀和云岫的药箱),都成了引人觊觎的目标。
“围拢!看好伤员和东西!”刘据低声下令,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而不好惹。阿史那隼和赵破奴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杀神,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周围,那些过于肆无忌惮的目光在与他们接触后,大多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但仍有一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窥视,如同毒蛇般缠绕不去。
当务之急是找到医生和落脚点。
“哪里有郎中?”刘据拦住一个兜售劣酒的小贩,扔过去一小块碎银。
小贩贪婪地抓住银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嘿嘿一笑,指向集市最深处、靠近山壁的一排相对完整的石屋:“看到没?那排‘鬼见愁’石屋,最里面那间门口挂着一串干蝎子的,就是‘毒叟’的地方。不过找他瞧病,价钱贵不说,还得看运气,治死治活他可不管。”
毒叟?听名字就不像正道医师。但此刻别无选择。
队伍艰难地穿过拥挤混乱、臭气熏天的集市。一路上,不断有人试图靠近搭讪或故意碰撞试探,都被阿史那隼毫不客气地用刀柄撞开,或者被赵破奴冰冷的目光逼退。老七等人也强打精神,握紧刀柄,摆出凶悍的模样。
终于来到那排石屋前。最里面那间,低矮的石门上方,果然用草绳挂着一串风干发黑的蝎子,随着寒风轻轻晃动,显得诡异非常。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烈刺鼻、混合着无数种草药和古怪化学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差点将人熏个跟头。屋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四壁摆满了歪歪扭扭的木架,上面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晒干的草药、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动物器官甚至骨骼。一个佝偻、干瘦、头发稀疏花白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咕嘟冒泡的药罐前忙碌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看病?还是买货?”老头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看病!重伤!”刘据沉声道,让老七他们将石猛的担架抬进来。
那被称为“毒叟”的老头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和褐色的斑点,一双小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精明而冷漠的光芒。他瞥了一眼担架上气息奄奄的石猛,又扫过刘据、阿史那隼等人,目光在云岫和她抱着的药箱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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