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次癸未,孟冬望日。国子监的银杏叶铺了满地金毯,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搅碎。三匹快马停在朱红大门前,为首者翻身下马,玄色飞鱼服勾勒出挺拔身段,腰间绣春刀鞘上的铜饰撞出清脆声响——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苏微。她身后跟着两个锦衣卫,一人扛着半人高的木匣,一人抱着卷成筒的白布,王二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扛着柄朴刀跟在最后,嘴里还嚼着芝麻烧饼,渣子掉了一路。
“苏大人怎的来了?”门房老王头刚要躬身行礼,就被王二柱拍了肩膀,“快去通传,就说锦衣卫苏大人,替沈先生来会会那些老夫子!”老王头吓得一哆嗦,连忙往彝伦堂跑,帽子被风吹掉都顾不上捡。此时堂内已坐满了人,国子监司业魏嵩端坐在主位,温博士和钱博士分坐两侧,堂下学子鸦雀无声——他们本是等着沈序来论辩,却没想到先等来个锦衣卫。
苏微踏入彝伦堂时,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她未穿官袍,只着一身素色劲装,长发束成高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带着锦衣卫特有的锐利,却又不失沉稳。“魏司业,温博士。”她拱手行礼,声音不高却穿透力十足,“沈副使在江南督办漕运,恐难及时赶回,特托我代他赴约。算学正道之辩,锦衣卫虽非专攻,却也有几分实证见闻,想来不算唐突。”
魏嵩捋着胡须,目光在她腰间的绣春刀上扫过,语气带着几分疏离:“苏大人执掌锦衣卫,查案缉凶是行家,算学之道怕是隔行如隔山。今日论辩关乎算学根基,可不是查案那般简单。”温博士立刻附和,拐杖往地上一顿,青砖都震得发颤:“正是!算学当以《九章算术》为圭臬,沈序的实证算学掺杂工匠之术,整日摆弄铜铁疙瘩、丈量田埂水土,有失读书人的高雅。苏大人还是请回吧,免得在此白费唇舌,污了国子监的书香。”
“高雅?”苏微嗤笑一声,尾音带着锦衣卫特有的锐利,走到堂中八仙桌前,示意锦衣卫打开木匣,“温博士口中的高雅,是书斋里熏得人昏聩的墨香,还是百姓碗里能活命的米香?去年山东大旱,郓城三百里地裂如龟纹,是算学馆学子扛着观测仪,在野地里测了七日七夜,算出地下水脉走向,打井三十余口,救了两万百姓。温博士那时在国子监讲‘君子不器’,那些差点饿死的百姓,会在乎您的《九章算术》有多高雅?”她抬手一扬,声线陡然拔高,“把东西都摆上,让诸位瞧瞧,什么是真的算学!”
锦衣卫立刻行动起来,将木匣中的物件一一取出:十二色算筹码得整齐,黄铜制的简易观测仪零件闪着冷光,还有几本封皮磨破的账册。王二柱凑过来,把怀里的白布往堂中一铺,竟是幅密密麻麻的流民图,小黑点旁标注着灾情与人数,触目惊心。“老夫子们瞧瞧,”他用朴刀鞘指着图上,“这是正德元年的山东,这是去年的彰德,都是算学馆用实证算学救下来的人,比您的‘高雅’管用多了!”
温博士气得山羊胡根根倒竖,拐杖指着王二柱的鼻子:“竖子无礼!流民图与算学正道何干?《礼记》有云‘君子不器’,算学是辅佐圣君、阐明义理的学问,怎能沦为农夫工匠的谋生工具?沈序让学子去田埂测土壤湿度、量麦穗颗粒,与佃户何异?简直斯文扫地!”
“博士怕是忘了,孔圣人周游列国,见黎民饥寒,先问谷米收成,再论诗书礼乐。”苏微拿起一支红色算筹,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清脆声响压下堂内骚动,“我锦衣卫去年破获的江南漕运贪腐案,贪官用‘湿粮充干粮’虚报损耗,传统算学只算‘石数’,算不出粮船吃水深度与载粮数的偏差。是沈序亲授的实证算法,让我们用观测仪测船身吃水线,用算筹推演实际重量,一举查出三万石漕粮被贪墨——这便是实证算学的用处。您的《九章算术》能算出‘方田一亩收粟五斗’,却算不出粮船底的猫腻,这等‘高雅’,于国于民,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堂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一个穿粗布衫的学子忍不住点头——他来自山东寒门,正德元年正是算学馆的预警救了他全家。魏嵩眉头微蹙,放下茶盏道:“苏大人所言,未免混淆视听。算学的价值在于阐明义理,而非追求一时之利。昔日祖冲之推演圆周率,是为完善算学理论,与你等查案缉凶、农耕灌溉截然不同。”
“祖冲之若只在书斋里埋首纸堆,不去观象台夜观星象、记录千组数据,圆周率能精准到小数点后七位?”苏微拿起一本蓝布封皮账册,翻到标注“北境军情”的一页,快步走到魏嵩面前,“沈将军北征匈奴,沈序在京中用观测点传回的风向、地形数据,推演匈奴骑兵行军路线,三次预警敌军袭扰,让我军以少胜多,斩获战马千匹。这账册上的数字,是锦衣卫与算学馆逐笔核对的,每一笔都关乎边关将士的性命——难道不比书斋里的‘义理’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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