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博文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烛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仿佛要将所有能想到的和可能用到的药材都为他备齐。他心中微软，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歉疚。他上前一步，从身后轻轻环住她已微微显怀的腰身，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药香和体香。
“辛苦你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准备了这许多……北境虽远，但我身边带着太医署的人，也会多加小心，你不必过于忧心。”
宋知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她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一个装着安胎药丸的小瓷瓶——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并未告知他。
“北地风寒，与京城大不相同。边关将士，最易受外伤与风寒侵袭。太医署的人固然医术精湛，但未必熟悉边地特有的病症和伤情。多备些，总无坏处。”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此去，不仅是巡查，更是代表朝廷安抚军心，自身安危，关系重大。”
她转过身，仰头看他，烛光映照下，她的眸子清亮如水，里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我知道你身手不凡，麾下亦多精锐。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边关情势复杂，你……定要万事谨慎，不可轻忽。”
燕博文看着她眼中那抹深藏的忧虑，心中一紧，握住了她微凉的手，郑重承诺：“我答应你，必当谨慎行事，早日归来。”他目光落在她尚未明显隆起的小腹上，声音愈发低沉，“你和孩子……在府中等我。”
宋知画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坚定力度，轻轻点了点头。她抽出手，将最后几个急救包塞进行囊，仔细系好带子，仿佛要将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牢牢系在其中。
“府中诸事，有我，你不必挂心。医学院那边，也已步入正轨。”她替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襟，动作轻柔，“只需记得，京城之中，有人盼你平安归来。”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二更天。离别在即，纵有千言万语，也化作了这灯下的默默相守。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秋雾未散。王府门前，车马齐备，随行护卫甲胄鲜明，肃然而立。
燕博文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披风，更衬得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出征前的凛然之气。
宋知画送至府门，秋风吹起她素雅的裙摆和鬓边碎发，带来一丝寒意。她将最小的一个药囊递到他手中，里面是她精心调配的香药。
“这里面添了艾草和雄黄，边地多虫蛇，随身带着。”她声音依旧平稳，唯有交递药囊时，指尖那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心底的不安。
燕博文深深看她一眼，将那带着她体温和药香的锦囊紧紧攥入掌心，仿佛攥住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等我回来。”他低语一句，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
骏马嘶鸣，队伍缓缓启动，消失在弥漫的晨雾与长街的尽头。
宋知画站在原地，直至那马蹄声彻底听不见，仍望着空荡荡的街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马蹄踏过青石路的嘚嘚声，以及他身上那清冽的松墨气息。
青黛为她披上一件披风，轻声道：“世子妃，风大了，回吧。”
宋知画收回目光，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们共同的血脉。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那偌大的王府。
千里之外，北境的秋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刀锋之意。
黄沙被狂风卷起，抽打在营帐上噼啪作响。燕博文一行抵达北境大营已有数日，驻跸在专为钦差准备的营帐内。
白日里，他顶着风沙巡视各处关隘，甲胄上落满尘沙。夜晚则在灯下翻阅军册，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账目上的数字让他眉心越拧越紧。
这日，他带着长风和几名亲随，突至一处位于边境线上的小型军屯。时近正午，本该是操练之时，校场上却只有稀稀拉拉几十个兵士，动作懒散，呵欠连天。那所谓的操练，更像是应付差事。
燕博文面色沉静，未发一言，径直走向屯内的武备库。守库的老兵显然未得通知，见世子亲至，吓得手忙脚乱地打开库门。
一股混合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库内光线昏暗，只见架子上摆放的刀枪，许多都已锈迹斑斑，枪头钝卷。皮甲更是干裂发硬，有些甚至出现了霉斑。箭矢堆放杂乱，箭簇同样锈蚀严重。
燕博文随手拿起一杆长枪，手指抹过锈迹，指尖沾染上一片暗红。他又掂了掂一旁箭壶中的箭矢，分量明显轻飘。
“这些军械，多久未曾更换养护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问那瑟瑟发抖的守库老兵。
老兵扑通跪地，磕巴道：“回……回世子爷，小的……小的不知，小的只管看门……”
燕博文不再问他，目光扫过库房角落堆积的一些、本该用于更换军械的木箱，箱上封条早已破损，里面却空空如也。
离开军屯，回程路上，燕博文命长风暗中找来几名底层兵士，许以银钱，询问实情。
一名脸上带着冻疮疤痕的老兵，搓着粗糙皲裂的手，低声道：“世子爷明鉴，俺们这儿的饷银，从来就没足额发过。上头总说朝廷拨付不足，要克扣些……到了手里，能有个六七成就不错了。就这点钱，还要被上官以各种名目盘剥一层……”
另一名年轻些的兵士补充道：“武备更是如此。好的铠甲刀剑，都紧着将军的亲兵营。俺们这些人，用的都是些破烂货。上次北狄小股骑兵骚扰，俺们的刀砍上去，卷了刃，箭射出去，软绵绵没力道……要不是仗着人多，差点就回不来了。”
燕博文听着，面沉如水。他想起这几日查看的军饷账册，上面记录着足额发放，与兵士所言截然不同。而武备采买的账目，更是漏洞百出，许多款项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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