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正殿,并未因太子的到来而刻意改变其肃穆沉凝的氛围。阳光透过高窗上的蝉翼纱,被筛成柔和的光束,静静洒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映出殿内紫檀木家具沉稳的轮廓和博古架上珍玩的幽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宁神的檀香,与西偏殿的药香不同,这里的气息更显清冷、威严。
太皇太后依旧坐在临窗的扶手椅上,姿态未见丝毫变动,仿佛一尊历经风霜、洞察世事的玉雕。只是当萧景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逆着光,一步步沉稳走入时,她那双深邃难测、仿佛能容纳万千风云的眼眸,才微微转动,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萧景琰依足礼数,躬身行礼,声音清朗沉稳,听不出半分急切或犹疑。
“起来吧,坐。”太皇太后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她指了指下首早已备好的一个紫檀绣墩,“朝务繁忙,难为你还惦记着过来瞧哀家这把老骨头。”
萧景琰依言坐下,身姿挺拔,目光坦然迎向太皇太后审视的视线:“皇祖母说哪里话,晨昏定省乃是人伦常礼。再者,昨夜宫变,惊扰皇祖母圣驾,孙儿心中难安,特来请罪。此外,亦想探问一下那两位……于社稷有功的宫女,不知她们现下情形如何?玄玳真人可有何说法?”他语速平缓,将探视流珠绘春的意图放在请安与请罪之后,显得合情合理。
太皇太后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她垂眸看着茶汤,缓缓道:“你有这份心,哀家甚慰。昨夜之事,罪不在你,在于宵小作祟,在于宫禁疏漏。哀家已命常福彻查,务必揪出所有暗桩,肃清宫闱。”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潭,直视萧景琰,“至于那两名宫女,玄玳真人正在全力施救,性命暂且无虞,只是心神受创极重,非一日之功可以恢复。此刻正在关键时刻,不宜打扰。”
她三言两语,既肯定了萧景琰的孝心,又将宫变责任引向内部整顿,同时轻描淡写地关上了萧景琰探视流珠绘春的大门,将她们牢牢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萧景琰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眉头微蹙,适当地流露出关切与凝重:“皇祖母安排,自是周详。只是……孙儿听闻,昨夜祭坛之上,情势危急,全赖那二位姑娘身上显现的异象与……某种奇特力量,方才扭转乾坤,净化邪秽。此等力量,闻所未闻,不知玄玳真人可曾解读出其来历?关乎国本,孙儿忝为储君,心中实在难安,还望皇祖母解惑。”
他不再绕弯子,直接将话题引向了核心——那神秘的情念之力与魂契。姿态放得极低,以请教和担忧国本为名,让人难以直接回绝。
太皇太后拨弄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有一丝极快的幽光掠过。她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这声叹息仿佛带着岁月的沉重与无奈:“你既然问起,哀家也不瞒你。此事……牵扯甚深,关乎一桩皇室秘辛,以及一个流传已久,却几乎被世人遗忘的预言。”
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追溯往事的缥缈:“你所见的那力量,玄玳称之为‘情念化实’,源自至纯至性、超越生死的情感执念,与灵魂本源共鸣,方能引动天地法则,显化威能。而那两名宫女之间的联结,名为‘魂契’,是一种远比寻常契约深邃玄奥的灵魂共生之术。这两者,皆与……初代圣女的传说有关。”
“初代圣女?”萧景琰目光一凝,这个名字他只在某些极其古老的皇室典籍残页中隐约见过,记载语焉不详,只提及与大梁立国之初的某种神秘庇护有关。
“不错。”太皇太后微微颔首,眼神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光,“立国之初,天下纷乱,妖魔横行,太祖皇帝于微末中起兵,曾得一位身具异能的女子倾力相助。此女来历成谜,力量源自内心最纯粹的情感,能净化污秽,抚平创伤,其与挚爱之人便缔有魂契,同心同命,力量倍增。她助太祖平定天下,被尊为初代圣女。然,在其伴侣为救太祖而身陨后,圣女心碎,力量失控,险些酿成大祸,最终她以自身全部力量与魂契为引,封印了当时肆虐人间的一处极大灾厄之源,自身亦消散于天地间。临终前,她曾留下预言:‘情念不绝,魂契再现,星黯之时,并蒂莲开,净世之光,亦惑之源。’”
“净世之光,亦惑之源……”萧景琰低声重复,心中震动不已。这预言竟如此精准地指向了昨夜祭坛上并蒂莲开的景象!
“此后数百年,皇室一直暗中寻找魂契再现的迹象,以及可能承载‘情念之力’之人,一方面是为应对可能再现的灾厄,另一方面……也是忌惮这力量本身的不确定与危险性。”太皇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它可以是净化一切的圣光,亦可能成为惑乱人心的魔障。关键在于掌控。流珠与绘春,便是这一代魂契的显化者,她们之间的情谊纯粹深厚,竟在昨夜绝境中,意外引动了这沉寂数百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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