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山关的城墙,被血与火浸透了七日夜。
箭垛上嵌着密密麻麻的箭簇,有些是守军射出的,更多是蛮骑仰攻时钉上去的。夯土的墙面被投石砸出数个浅坑,虽然还未破开主体,但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城门处的血迹最重,泼墨似的溅了满墙,那是几次短兵相接时留下的——蛮子一度用冲车撞开了外门,牛继宗亲自带亲兵队顶上去,在瓮城里血战半个时辰,才将突进来的百余名蛮兵尽数砍杀。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臭味。火油、滚木、烧焦的尸首、还有夏日高温下迅速腐败的血肉,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关城上值守的戍卒,眼下都蒙着浸过醋的粗布,即便如此,仍有人忍不住伏在垛口干呕。
牛继宗扶着城墙慢慢走着,铁甲上尽是黑红的血垢,每走一步都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左臂裹着厚厚绷带——是第三日被流矢擦伤的,不重,但天热,已有些红肿发烫。
“城中可有异样?”他问跟在身后的副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是这几日吼命令吼的。
副将王铿情况好些,但也满脸烟灰,嘴唇干裂起皮:“回将军,这三日又抓了三个想往水井投毒的舌头。都是扮作送柴的民夫混进来的,身上搜出了蜡封的毒囊。”
“审出什么没有?”
“没有。”王铿摇头,神色凝重,“三人被抓时直接咬破了毒囊,当场毙命。看手法……是死士。”
牛继宗脚步一顿。死士,不是普通探子。这说明北蛮在关内的布置,比他想的更深。
“尸体呢?”
“按老规矩,吊在关门外了。”王铿说道。
牛继宗望向关外——二十里外,北蛮的大营连绵如黑云,这几日攻城受挫后,他们暂时停止了强攻,但营盘非但没撤,反而在加固。炊烟比前几日更密了,说明援兵还在陆续抵达。
正思忖间,关城东南角的了望塔上,忽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三短一长,是友军临近的信号!
牛继宗精神一振,快步登上最近的马道。王铿紧随其后,同时挥手示意亲兵传令:各营戒备,但勿擅动弓弩。
站在高处,视野豁然开朗。只见东南方向官道上,烟尘如龙,正朝关城滚滚而来。烟尘前方,是一杆高擎的大纛,杏黄底子,上书一个斗大的“王”字。旗下,黑压压的步骑混成队列,蜿蜒数里,甲胄兵刃在烈日下反射出森森寒光。
“报,京兆节度使,王子腾,率兵两万来援。”传令的哨兵跑过来对牛继宗说道。
牛继宗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眯眼望着那杆王字大纛,又看向队伍中段——那里有几辆罩着青幔的马车,在步骑簇拥下缓缓前行。马车旁,还有数十骑锦衣侍卫,盔明甲亮,与风尘仆仆的边军截然不同。
“呵……”牛继宗低笑一声,意味不明。
王铿没听清:“将军?”
“没什么。”牛继宗整了整铁甲,将歪了的盔正了正,“传令:开关门,列队,随我出迎王节度使。”
“是!”
命令层层传下。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吱呀声中缓缓打开,放下吊桥。牛继宗点了二百亲兵,皆是身高体壮、甲胄齐整的老卒,在关门前列成两行。他自己立在最前,手按刀柄,腰背挺得笔直。
援军前锋已至关前一箭之地。旗号一分,让出中道。那辆青幔马车在数十骑护卫下,缓缓行至阵前。
车帘掀起,一名年约五旬、身着紫袍玉带的官员,踩着脚凳下了车。他面容白皙,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穿着便于行路的箭袖袍,但通身上下透着京官特有的矜贵气度。正是王子腾。
牛继宗上前三步,抱拳行礼:“定山关总兵牛继宗,恭迎王大人!”
王子腾抬眼,目光先扫过关城上下的累累战痕,又在牛继宗染血的铁甲上停了停,这才露出和煦的笑容,上前虚扶:“牛总兵辛苦了!本官奉旨驰援,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到了。这几日战况如何?”
“蛮子攻城七次,皆已击退。”牛继宗答得简略,“我军伤亡四百余,关城无虞。”
“好!好!”王子腾连连点头,一副欣慰模样,“牛总兵真乃国之栋梁!有将军在此,定山关固若金汤啊!”他又转向身后军队,“本官此次带来步卒一万五,骑兵五千,皆是从京营、山西抽调的精锐。另有粮草十万石,火药三千斤,已押运在后,明日便可抵达。”
两万援军,十万石粮。牛继宗心中飞快盘算:加上关内存粮,足够支撑到年底。兵力上,守军加援军,接近两万三千人,虽与北蛮数十万大军相比仍是悬殊,但依托坚城,已有一战之力。
“王大人一路劳顿,请入关歇息。”牛继宗侧身让路。
王子腾却摆摆手,捋须道:“不急。本官既奉旨总督北境军务,当先察敌情。”他指了指关墙,“牛总兵,可否借步城头,让本官一观蛮营?”
牛继宗眼神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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