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破庙,像是被繁华京城割下的一块腐肉,在阴沟里静静腐烂。
风从没了窗纸的窗棂间灌进来,带着朽木和湿土的腥气,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的酸腐味。神像的半边脸已经坍塌,剩下的一只眼睛,被鸟粪糊得浑浊,却依旧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悲悯,冷漠地注视着庙里唯一的活物。
一个蜷缩在稻草堆里的老人。
他浑身污垢,头发像一团被雨水反复浸泡后又晒干的乱麻,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干涸的血痂。他就是宋伯,二十年前,镇邪司最负盛名的仵作,一把能让尸体开口说话的“神刀”。如今,只是一个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的疯子。
林清婉站在庙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她的医者之眼,正在冷静地“诊断”着眼前的场景。老人身上那件看不出原色的衣物,虽然破烂,但看其磨损的纹理,曾是上好的云纹棉布,绝非流民所能穿;他蜷缩的姿势,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是一种典型的、长期处于极度恐惧中的自我保护姿态;而他嘴里反复念叨的那句话,虽然含混不清,但音节却异常稳定,像一段被损坏了却仍在循环播放的录音。
“画皮,画皮,鬼在画里……”
这不是疯癫的胡言乱语。这是一种,被巨大创伤反复碾压后,深刻烙印在神经里的条件反射。
“林姑娘,这就是您要找的人?”身后,传来了赵谦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他今天非要跟来,美其名曰“协助”,实则那点小心思,在场的谁都看得出来。他看着破庙里的景象,嫌恶地用手帕捂住了鼻子,“一个疯癫的废人,嘴里说出的胡话,也能当证据?林姑娘,您这般兴师动众,是想让我镇邪司百年清誉,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跟在后面的一众镇邪司官员都听见了。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了林清婉身上。
林清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赵主簿,医学上,有一种病症,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会不受控制地反复重现创伤性事件,并伴有严重的焦虑和回避行为。宋伯不是疯了,他只是被二十年前的那个‘鬼’,永远地困住了那一天。”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粥。粥熬得极烂,米粒几乎化在了汤里,里面切得极细的肉末,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对于一个被恐惧逼入绝境的病人来说,任何形式的审问都是二次伤害。信任,才是第一剂药。”
她一步步,缓缓地走向老人,将粥碗,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地上。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婴儿。
老人像是完全没看见,依旧抱着膝盖,身体有节奏地摇晃着,嘴里念叨着那句魔咒。
林清婉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蹲在一旁。她知道,对于一扇被锁死二十年的门,你需要的是钥匙,而不是斧头。
就在这时,一个亲卫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对林清婉低声禀报:“林姑娘,柳府那边,有新发现。”
林清婉站起身,对赵谦微微一笑:“赵主簿,看来,我的钥匙,已经找到了。”
她再次以“镇邪司法医顾问”的身份,进入了柳府。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了柳员外的书房。
书房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气更浓了。林清婉的鼻子,像一台高精度的气相色谱仪,迅速地分析着香气的成分。
“沉香、龙涎香……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曼陀罗花粉的致幻成分。”她心中有了初步的判断,但这还不够。
她的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突然,她停住了。在书架的最底层,有一个被烧了一半的画轴,被随意地扔在那里,像是被凶手匆忙中遗弃的。
她戴上特制的薄纱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幅画拿了起来。
画上,是一个仕女,只画到了肩膀。画风细腻,栩栩如生。但林清婉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画技上。
“这……不是纸,也不是绢。”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画的边缘,那质感,细腻而富有弹性,带着一种奇妙的韧性,甚至……还有一丝温度。
她闭上眼,调动起那残破的“医道本源”。一股微弱的能量,顺着她的指尖,渗入了画中。
瞬间,无数的信息碎片,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画的微观结构:那不是植物纤维,而是……人类的真皮层!她甚至能“看”到,上面残留的、已经干涸的毛囊和皮脂腺!
她“闻”到了颜料里,除了矿物和植物,还混合着一种特殊的、用来防腐和软化皮革的西域树脂!
她“分析”出了颜料中,那微量的、能通过视觉刺激,引发大脑皮层异常放电的金属粉末!
这不是画!
这是一个,用人体皮肤制成的、包裹着剧毒和幻术的……杀人凶器!
而当她将所有信息重构,试图还原出画的全貌时,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画面,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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