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地区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浸透了污水的棉絮,沉甸甸地悬在屋顶上方。雨水顺着歪斜的瓦片淌下,在泥地上凿出蜿蜒的沟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与腐殖质混合的湿冷气味。夜幕初垂时,街巷已罕有人迹,唯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挣扎,投下摇曳不定的光晕,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
林清文缩在老旧吉普车的驾驶座上,雨刷器徒劳地在挡风玻璃上划动,留下模糊的水痕。他是台北某大学民俗学系的研究生,此次来公馆,是为了撰写一篇关于地方传说的论文。副驾驶座上散落着复印泛黄的县志、地图,还有一本笔记,扉页上潦草地写着“蟾蜍精传说”几个字。
“这种天气,连鬼都不愿意出门……”他喃喃自语,伸手调高了暖气出风口的温度。车灯穿透雨帘,照亮前方一处岔路口,路边歪斜的木牌上用红漆写着“蟾蜍山产业道路”,箭头指向一片更深沉的山影。根据资料,那座荒废多年的“李公馆”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轮胎碾过泥泞,发出咯吱咯吱的黏腻声响。道路两侧的相思树林在风中扭曲着枝干,像一群窃窃私语的黑色骨架。清文努力回忆着访谈过的几位老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们提到“李公馆”时,眼神总会闪烁一下,然后含糊地岔开话题,只反复叮嘱:“年轻人,那边……不干净,太阳下山后千万别靠近。”
不干净?清文扯了扯嘴角。作为受过现代科学训练的学者,他本能地排斥这些迷信说法。但内心深处,一种混合着学术好奇与冒险冲动的情绪,驱使他在这恶劣的夜晚独自前来。或许,那些禁忌般的回避背后,正隐藏着传说最原始的真相。
车子终于颠簸着驶到道路尽头。一片荒芜的庭院前,矗立着一栋破败的二层洋楼。典型的日据时期建筑风格,但岁月的侵蚀已让它面目全非。墙面爬满了湿漉漉的藤蔓,像是无数扭曲的血管。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窗口如同被挖掉眼珠的眼眶。铁门早已锈蚀倒塌,半掩在及膝的杂草中。门楣上,“李公馆”的字牌斜挂着,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斑驳。
清文熄了火,车内瞬间被一种粘稠的寂静包围,只有雨点敲击车顶的单调声响。他深吸一口气,抓起手电筒和录音笔,推开车门。冷湿的空气立刻裹挟着他,雨滴打在冲锋衣上,发出细密的噗噗声。脚下泥浆没过鞋踝,带来一种令人不快的吸吮感。
他跨过倒塌的铁门,走进庭院。手电光柱扫过,照亮了疯长的野草、散落的碎石,以及一个位于院落中央、早已干涸的池塘。池塘边缘用卵石砌成,如今覆满了滑腻的青苔。池底堆积着黑褐色的落叶和淤泥,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类似烂水果又带着点腥甜的气味。这味道让清文微微蹙眉,胃里有些翻涌。
“根据记载,李姓富商当年在此修建公馆,喜好饲养奇珍异兽,尤其痴迷蟾蜍……”他对着录音笔低语,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微弱而单薄,“据说他就是在这里虐杀了一只巨大的蟾蜍,而后家族接连遭遇不幸,公馆也随之荒废。清文相信,那只蟾蜍的怨灵化作了蟾蜍山的守护精怪,或者说……恶灵。”
手电光无意间扫过池塘对岸的洋楼正门。门廊下,似乎有一团更深的阴影动了一下。清文心脏猛地一跳,光柱立刻定格在那里。那似乎只是堆积的落叶被风吹动?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除了雨声,还有一种极细微的、黏糊糊的摩擦声,像是某种湿润的重物在粗糙表面拖行。
“有人吗?”他提高声音问道,试图驱散内心的不安。回应他的只有风声穿过破窗的呜咽。
他强迫自己迈步,绕过池塘,向主建筑走去。越是靠近,那股烂水果混合腥甜的味道就越发浓烈。脚下的泥土也变得更加湿软黏脚,每走一步都像要陷进去。他注意到,池塘附近的泥地上,散落着一些奇怪的印记,既不像鸟爪,也不像兽蹄,圆钝而宽大,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液干涸后的光泽。
正当他蹲下身,想用手电仔细查看那些印记时——
“后生仔,哩位所在唔系你该来嘅。”(年轻人,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客家口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清文吓得几乎跳起来,手电筒脱手飞出,在泥地里滚了几圈,光柱胡乱地晃动着。他猛地转身,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入口处。那是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翁,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照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眼神在雨幕中显得浑浊而锐利。
“阿……阿伯?”清文惊魂未定,心脏狂跳,“我系来做研究嘅,唔使惊。”(我是来做研究的,不用怕。)
老翁缓缓走近,油灯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但他周身似乎笼罩着更浓的寒意。“研究?”老翁嗤笑一声,声音像是破风箱,“研究乜嘢?研究点样找死么?(研究什么?研究怎么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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