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岳丈家整洁却朴素的院子里,陈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岳丈黄老汉和岳母黄刘氏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言。
诧异是有的,毕竟这个女婿自疯魔后,就再未踏足过下柳村,每次都是他们黄家心疼外孙外孙女,硬着头皮去青阳村那破屋里送点东西,还要看亲家母王二梅的白眼和冷嘲热讽。
恨吗?自然是有的。恨他没能保护好采荷,恨他疯魔后差点掐死小丫,恨他让四个孩子活得猪狗不如。可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清明了些、却满脸憔悴羞愧、站着都微微打晃的女婿,那恨意又化为了更深的无奈和痛心。尤其是黄刘氏,想起早逝的女儿,再看看女儿拼死生下的孩子如今这般光景,忍不住别过头,偷偷抹去眼角的泪。
黄老汉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一年多的失望、心疼和无力,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进来吧。”
这时,听到动静的大舅哥黄大山和其媳妇王氏也从屋里出来,小舅子黄小河和其媳妇小周氏也闻声赶来。
黄大山身材高大,面相憨厚,看到陈羽,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拳头下意识攥紧,显然是想起了妹妹的惨状和外甥们的可怜,但最终也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别开脸。他媳妇王氏则叹了口气,低声道:“来了就好,屋里坐吧。”
小舅子黄小河年轻些,对陈羽这个读过几年书的姐夫原本是有些敬畏的,此刻眼神里则多了些疏离和审视。他媳妇小周氏默默站在丈夫身后,好奇地打量着。
陈羽硬着头皮,一一低声打了招呼,这才跟着进了堂屋坐下。
黄老汉吧嗒着旱烟,沉默良久才问:“听说你前日落水了,没事了吧?怎么……想着过来了?”
陈羽喉咙发堵,深吸一口气,将昨日发生的事,从自己醒来,到上山打鸡,再到父母和二弟一家上门抢夺、地痞流氓踹门讹诈,原原本本,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他语气平静,但叙述中的细节却让黄家人听得脸色连连变幻。
当听到王二梅和陈青山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鸡是偷的,还要全部端走给陈进安补身体时,黄大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目圆睁:“欺人太甚!我这就去找他们说道说道!有这么当爷奶的吗?!”
黄小河也气得脸色通红:“姐夫!我跟你去!太不像话了!”
就连一向温和的黄刘氏和王氏,也气得直哆嗦。
“坐下!”黄老汉喝止了两个儿子,虽然他自己也气得胡子发抖,但他毕竟经历得多,想得更远,“吵什么吵!你们前脚去青阳村闹,后脚别人就会说我们黄家是惦记死去女儿的那点家产!是想插手他们陈家的家务事!到时候吐沫星子都能淹死我们!采荷走了,我们更不能让人说她娘家人的不是!”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黄家兄弟的冲动。是啊,在这个宗族观念极重的时代,外家插手女婿家的事,尤其是涉及财产(虽然根本没财产),极易惹来非议。
陈羽心中感激,连忙道:“大哥,小河,你们的心意我领了。爹说得对,现在去闹,于事无补,反而落人话柄。”
他顿了顿,看着黄老汉,终于将自己思虑已久的念头说了出来:“爹,娘,我今日来,除了……除了看看二老,也是想跟你们商量个事。我……我想分家。”
“分家?”黄老汉闻言,眼皮一跳。他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陈家老宅就是虎狼窝,大郎和四个孩子分开过,哪怕苦点,至少清净。但随即,他脸上又露出难色:“大郎,分家……哪有那么容易啊。父母在不分家,这是老规矩。你爹娘那性子……更何况,你们家老二那个童生功名在那摆着,族老里正多少会偏袒他们。你这念头,难,太难了。”
陈羽苦笑点头:“我知道难。弄不好,就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说我不孝。可是爹,不分家,我和四个孩子……迟早会被他们吸干血。这次是只鸡,下次呢?沐儿十二了,眼看就要说亲的年纪,嫣儿也八岁了……我不能让他们一直活在这样的日子里。”
堂屋里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知道陈羽说的是事实,但也都知道这其中的艰难。
最终,黄老汉叹了口气:“唉……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你把身子养好,把孩子们顾好。”
又坐了一会儿,陈羽起身告辞。黄刘氏和王氏默默包了一小袋杂粮(主要是豆子和麦麽混合),又塞了几个还带着温度的鸡蛋给他。东西不多,但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已是岳家能拿出的最大心意。
陈羽没有推辞,他知道这是岳家对孩子们的心意,推辞反而矫情。他红着眼眶,郑重道谢,带着沉甸甸却又暖洋洋的心情离开了下柳村。
回到那个破败的家,四个孩子果然已经饿得眼巴巴地等着了。陈羽赶紧生火,将杂粮混着野菜煮了一大锅糊糊,又把鸡蛋打成蛋花搅进去,总算让孩子们又吃了一顿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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