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昌县,县衙二堂。
窗外绿树成荫,蝉声聒噪,给这夏日午后更添几分烦闷。县令李文宣却浑然不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份墨迹尚新的文书上。文书是青阳村承事郎陈羽今日一早遣人送来的,标题颇为直白——《陈羽谨呈李县尊:关于延昌县防灾备荒、安民富邑之管见刍议》。
文书内容并非寻常的请安问好,而是条分缕析地阐述了数条具体建议:
其一,于县内各交通要道、人口稠密处,择高地筹建“义仓”,由官府牵头,富户乡绅捐输,百姓量力存储余粮,丰年积谷,荒年放赈,以应不时之需。
其二,组织乡勇民壮,农闲时加以简单操练,一则可协助官府维持地方治安,清剿小股流匪盗患;二则若遇边事紧急或大型天灾,可迅速组织起一支有生力量。
其三,鼓励民间兴修小型水利,开挖陂塘,疏浚河道,由县衙给予一定技术指导或象征性补贴,以增强抗旱防涝能力。
其四,可由县衙出面,引导农户在田埂地头、房前屋后广泛种植如枣、柿、栗等耐储存之木本粮食,或耐旱高产的薯类,广辟食源。
其五,严格管控县内主要粮商,建立粮价平准机制,防止奸商在灾荒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李文宣看得极为仔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些建议,看似朴实无华,没有引经据典,却句句说在了他心坎上。他上任延昌县令已有数年,深知此地虽非边陲最前线,但受北方夷戎南侵、气候异常的影响,小规模的灾荒、流民乃至匪患时有发生,一直是悬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陈羽所提,正是他日夜思虑却苦无良策的难题。
他放下文书,看向一旁静候的秦师爷,沉吟道:“秦先生,你说说看,这位陈承事呈上来的文书,内容如何?”
秦师爷抚了抚颌下的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声道:“县尊,老夫以为,此议……甚善,甚切实际!陈承事所言之弊,正是县尊时常忧心之事。其所提诸策,如义仓、乡勇、水利、广植、平准等,皆非凭空想象,而是深谙地方民情、切中时弊之论。尤其是这‘义仓’与‘乡勇’二策,若推行得当,不仅可备荒安民,更能稳固地方,增强我县自保之力,实乃老成谋国……呃,老成谋县之言。”
他顿了顿,补充道:“且观其行文,条理清晰,言语质朴,不求华彩,但求实用。此子……确有其才,非仅限于奇技淫巧之辈。此前献防疫之策、蜂窝煤、新式织机,乃至此次建言,皆显其心怀乡土,目光长远。县尊,此乃干才,当善用之。”
李文宣微微颔首,秦师爷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他手指点着文书上“乡勇操练”和“义仓”两处,沉声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此二事牵涉颇广,钱粮从何而来?由何人主持?如何确保不被胥吏乡绅中饱私囊?皆是难题。”
秦师爷道:“县尊所虑周全。老夫以为,或可循序渐进。先择一两处大镇或大村,如那青阳村,作为试点。由县衙行文倡导,令其自行筹措部分钱粮,官府予以少量补贴及政策便利,委任如陈羽这般有声望、有能力的乡绅具体操办。待其成效显现,再逐步推广。如此,既可规避风险,亦能积累经验。”
“试点……青阳村……陈羽……”李文宣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闪动,显然已在心中权衡利弊。
……
是夜,青阳村,陈羽家。
月色如水,透过敞开的窗棂,静静流淌进书房。桌上油灯的光芒与月色交融,映照着陈羽略显沉思的面容。家中产业已步入正轨,诸事皆有专人负责,他突然间闲适下来,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仿佛积蓄的力量无处宣泄。
他信手翻看着原主留下的几本泛黄书籍,多是些蒙学读物和经义注解,内容枯燥。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穿越以来深藏心底的、对那个遥远时空的些许怅惘与思念。他起身,研磨铺纸,提起那支自己用着仍觉别扭的毛笔,心血来潮,当起了文抄公,将前世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那首小诗,歪歪扭扭地书写在纸上: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刚刚写完,放下笔,便听到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苏晚晴端着一碗冰镇过的银耳羹走了进来,见他伏案书写,便凑近前来观看。
她轻声将纸上的诗句念了出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念罢,她霍然抬头,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定定地看着陈羽,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相公……这,这首诗……是你写的?”
她自幼饱读诗书,虽为女子,于诗词一道亦有颇高鉴赏力。这短短二十字,语言朴素清新,意境却深远绵长,将游子望月思乡的寻常情愫,表达得如此真切动人,含蓄深沉而又浑然天成,绝非寻常腐儒能为之!她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位平日里忙于庶务、钻研匠学的相公,竟有如此诗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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