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营的日子,是永无止境的轮回。每一天,都在寅时那催命的哨声和皮鞭的呼啸中开始,在日落时分那碗浑浊的汤水和冰冷的窝头中结束。苦役如同巨大的磨盘,一点点碾磨着血肉和精神。挖壕沟,修寨墙,搬运沉重的粮草军械… 每一项任务都远超常人极限,每一项惩罚都足以致命。
丁未七三像一块被投入磨盘的顽石。饥饿、寒冷、鞭打、伤痛… 这些成了他生活的底色。虎口的伤反复裂开,结痂,形成厚厚的老茧。背上的鞭痕在恶劣的环境下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引来苍蝇嗡嗡作响。肩胛骨的烙印边缘红肿发炎,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痛楚。但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他学会了在监工目光扫来时,用尽全身力气挥动铁镐;学会了在背负重物攀爬陡坡时,如何用脚尖寻找最稳固的支点;学会了在分发那点可怜的饭食时,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吞咽下去,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他的沉默和惊人的忍耐力,让同窝棚的几个老炮灰都感到惊异,也让疤痢眼等监工在鞭打他时,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纯粹的暴戾——仿佛在摧毁一件顽固的物品。李黑塔偶尔巡视时,冰冷的目光也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兴趣?如同屠夫在打量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身体的痛苦尚可忍受,精神的煎熬却如同钝刀割肉。窝棚里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毒雾,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同铺的一个老炮灰是个瘸子,因为早年受过腿伤,无法完成定额,几乎每天都要被鞭打,伤口从未愈合过,脓血浸透了破烂的裤子,散发着浓烈的恶臭。他整夜整夜地呻吟,像一具正在缓慢腐烂的活尸。另一个瘦得像竹竿的是个痨病鬼,咳嗽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监工只在他们彻底无法劳作时,才会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们丢到营地角落的“等死坑”。
丁未七三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他将所有的感官都封闭起来,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对痛苦的麻木承受。只有在深夜,蜷缩在冰冷湿滑的烂草席上,听着窝棚里痛苦的呻吟和外面呼啸的寒风,他才会允许自己短暂地沉入那片冰封的记忆之海。赵家土屋里昏黄的油灯,杂粮饼粗糙的触感,编草草绳时蒲草的气味… 这些画面带来的不再是温暖,而是淬炼恨意的火焰!每一次回忆,都让心底那簇冰冷余火燃烧得更旺一分!活下去,变得更强!不是为了回去,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让那些将他推入这深渊的人,付出代价!
转机,或者说,另一种形式的深渊探索,发生在一个异常寒冷的深夜。白天超负荷的劳役和背上的溃烂伤口,让丁未七三发起了低烧,浑身滚烫却又冷得发抖,意识昏沉。窝棚里,老瘸子痛苦的呻吟和痨病鬼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如同地狱的挽歌。
他迷迷糊糊,被一阵强烈的尿意憋醒。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摸出窝棚。寒风如同冰刀,瞬间刺透了他单薄的破衣,让他打了个寒颤,意识也清醒了几分。营地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哨塔上昏黄的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光影。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远处规律地响起。
丁未七三找了个背风的角落解决完,正准备返回那个散发着恶臭和痛苦的窝棚,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伴随着靴子踩在冻土上的轻微声响,从不远处一片堆放废弃辎重的阴影里传来。
“…这批‘肉盾’质量太次,李头儿很不满意。” 一个声音带着抱怨,丁未七三立刻辨认出,那是疤痢眼!
“哼,王彪那帮孙子,就知道糊弄!抓些老弱病残充数,能顶个屁用!” 另一个声音沙哑,带着酒气,似乎是另一个小头目酒糟鼻。
“没办法,前线催得紧,将军要筑新寨,急需人手填沟… 李头儿的意思是,得想办法‘补补货’。” 疤痢眼的声音压得更低。
“补货?去哪补?这方圆百里,能抓的都抓得差不多了…” 酒糟鼻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
“笨!” 疤痢眼的声音带着一丝阴狠,“城里那些大户,谁家没几个签了死契的下人?还有那些欠了印子钱还不上、躲债的… 都是好‘材料’!李头儿已经跟城里‘四海赌档’的刘癞子搭上线了… 还有乔府…乔府那个张管家,也是个门路广的…”
“乔府?!” 酒糟鼻似乎有些惊讶。
“嘘——!” 疤痢眼立刻制止,“小声点!乔家可是将军的财神爷!张管家私下里帮咱们‘处理’些碍眼的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他答应帮忙物色几个‘身强力壮’的…”
丁未七三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乔府!张管家!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所有的麻木!南城主街上那鄙夷的眼神,深巷寒夜中被夺走的铜板… 还有赵老栓夫妇绝望的脸!原来如此!原来他丁未七三,不过是张管家“处理”掉的“碍眼货色”之一!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愤怒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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