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商队南下月余,京中已入深秋。梨香院内几株老柿子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如同悬了无数小灯笼。薛宝钗坐在窗下,正翻阅着文嵇送来的药坊与织坊筹建进度文书,莺儿轻步进来,面上带着几分犹疑。
“姑娘,方才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姑娘过来传话,说后日是北静王府老太妃的寿辰,府里得了帖子,老太太、太太们并几位姑娘都要过去贺寿。二奶奶让来问问,姑娘……可要一同前去?”
薛宝钗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北静王府?那可是京城最顶级的权贵圈层,与贾府这等勋贵旧戚又自不同,往来多是皇室宗亲、当朝显贵。贾府能得帖子,多半是仰仗祖上功勋与宫中元春的颜面。这样的场合,以往她作为客居的表小姐,去与不去皆可,但如今她立誓不嫁,又以商贾之事示人,身份便有些微妙。
她沉吟片刻,问道:“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她们都去么?”
莺儿回道:“平儿姑娘说,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去。史大姑娘前儿家去了,不在府里。”
薛宝钗点了点头。姊妹们都去,她若独独不去,反倒显得刻意。况且,北静王府这样的门第,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她,让薛家的生意,进入更高层面视野的机会。风险与机遇并存。
“去回二奶奶,就说我后日随府里一同过去。”薛宝钗放下笔,语气平静。
莺儿应声去了。
薛宝钗走到妆台前,打开首饰匣。里面珠翠环绕,多是些精巧雅致的款式,符合她一贯“藏愚守拙”的作风。但此次赴宴,恐怕不能再一味低调。她指尖掠过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凤钗,又移开,最终拣出一支通体莹白无瑕的羊脂玉簪,一支金丝累珠镶碧玺的蝴蝶步摇,样式清贵而不失华美。衣裳则选了一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外罩一件雪灰鼠皮坎肩,既不失身份,又不过分扎眼。
她深知,在此等权贵云集的场合,过犹不及。既要让人看到薛家的实力,又不能显得暴发俗气,这其中的分寸,需得仔细拿捏。
两日后,贾母领着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凤姐并宝玉、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宝钗一行人,乘车轿往北静王府而去。
北静王府邸气象万千,朱门高耸,甲士肃立。穿过几重仪门,但见殿宇巍峨,飞檐斗拱,园林幽深,气派远非贾府可比。前来贺寿的宾客络绎不绝,皆是蟒袍玉带,珠光宝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与奢华。
贾府众人被引至一处花厅等候,厅内已坐了不少女眷,皆是诰命夫人、世家小姐,言笑晏晏,却自有一番规矩尺度。薛宝钗随众行礼问安,垂眸静坐,并不多言,只暗中留意席间众人。
她注意到上首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气质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被众人簇拥着,想必就是今日的寿星北静王太妃。太妃身旁坐着几位年轻女子,衣饰华美,神态娇矜,应是王府的郡主或与王府关系密切的贵女。
其中一位穿着鹅黄五彩缂丝鸾凤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生得明艳照人,眉宇间带着几分天之骄女的傲气,目光偶尔扫过贾府众人这边,在宝玉和几位姑娘身上停留一瞬,便淡淡移开。薛宝钗听身旁一位夫人低声议论,知那是北静王府的嫡出小姐,水溶郡主的同胞妹妹,水莹县主。
又有几位皇子妃在场,虽未着正式品级大妆,但通身气度不凡。其中一位穿着月白绣折枝玉兰锦袍的年轻妇人,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独自坐在稍偏的位置,并不多与人交谈,只偶尔与身旁的侍女低语两句。薛宝钗隐约听得有人称其“三皇子妃”,心中不由一动。如今圣上年迈,太子之位空悬,几位成年皇子明争暗斗,朝局波谲云诡。这位三皇子妃看着倒似个娴静的。
正思忖间,忽听太妃笑道:“常听人说贾府里的姑娘们个个品貌出众,才华横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这位……”她目光落在黛玉身上,“可是巡盐御史林如海家的千金?真真是通身的书卷气,我见犹怜。”
黛玉忙起身敛衽行礼,口称“太妃谬赞”,声音清冷,姿态却是不卑不亢。
太妃又问了迎春、探春、惜春几句,皆温言嘉勉。轮到薛宝钗时,太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薛家的姑娘了?近日京中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的新鲜事,都说薛家小姐志气高远,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沉稳大气。”
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将薛宝钗立誓不嫁、打理商业之事点破,瞬间吸引了满厅女眷的目光。有好奇的,有审视的,更有不乏带着轻蔑与鄙夷的。商贾之女,终究是低了她们这些勋贵世家一等。
薛宝钗心中清明,起身从容行礼,声音平和温婉:“太妃过奖。小女子蒲柳之姿,愧不敢当。不过是父亲早逝,兄长年轻,不得已为母亲分忧些许俗务,实在当不得‘志气’二字。倒是太妃凤仪万千,慈晖永驻,才是吾辈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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