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暑气夯实地砸下来。柏油路面泛着油光,踩上去有些粘鞋底。
道旁梧桐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一声接一声,把空气叫得又黏又稠。
“幸福面馆”里,风扇徒劳地转着,灶台边热火朝天,周末的生意比平时更忙,人声、碗筷声、锅铲声混成一片。
英子系着条新的浅蓝围裙,正在帮忙端面。她穿了条修身的浅蓝色牛仔裤,配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纯白短袖T恤,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的脖颈。
“三号桌,牛肉面加辣,雪菜肉丝面一碗——”她声音清脆,手脚麻利地穿梭在桌椅之间。
张姐在后厨和堂间忙得脚不沾地,碎花围裙勒得更紧了。老刘又被拉来当壮丁,正满头大汗地帮着搬一箱沉重的饮料,吭哧吭哧的。
张姐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一边扯着嗓子指挥:“老刘!动作快点!没吃饭啊?搬完饮料把那边桌子并一并!对,就那儿!利索点!”
老刘闷声应着,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嘟囔道:“催命啊……比我们仓库主任还能使唤人……”
一个熟客笑着打趣:“老刘,在家的地位一目了然啊!”
张姐眼睛一瞪,手里抹布“啪”地甩在桌上:“咋啦?我使唤我自家男人,天经地义!你有意见?”
老刘赶紧把头埋得更低,吭哧吭哧搬得更快了。
中年夫妻的相处,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打是亲昵,挨是默契。
红梅站在灶台前,手里的漏勺悬在滚开的汤锅上,忘了捞面。
面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汽熏得她眼睛发潮。
她又一次把手伸进围裙口袋,指尖触到那台冰凉沉默的手机。掏出来看,屏幕是黑的。按亮,还是黑的。没有未接来电,连一条短信都没有。
海上起风了?机器又故障了?还是……她不敢往下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闷又疼。那不安像细小的虫子,沿着脊椎悄悄往上爬。
她强迫自己把漏勺伸进锅里,动作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常松出海不是头一回,可这次不一样。他说这次跑得远,信号怕是不好。可再不好,也该有点动静啊。
旁边的张姐正扯着大嗓门指挥老刘搬东西,堂食的客人说说笑笑,风扇还在呼啦啦地转。可这些声音,此刻听在红梅耳朵里,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
她的人在这里,心却早就跟着那艘不知道在哪个海域漂着的船,一起在风浪里颠簸去了。
胡老板准时出现在门口,今天没提东西,脸上却带着几道新鲜的血檩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挠的。他努力挺着肚子,想摆出点架势,眼神却有些闪烁。
“红梅妹子,张姐,忙着呢?”他讪笑着打招呼。
张姐眼尖,立刻瞅见他脸上的伤,大嗓门毫不客气:“哎呀!我的妈呀!胡老板,您这脸是让哪只野猫给挠了?这下手可够重的!”
胡老板脸上挂不住,强撑着:“没、没啥!自家养的猫,不听话,挠了一下!”
旁边一个人笑着搭腔:“老胡,是你们家那只‘母老虎’吧?”
众人一阵低笑。胡老板在外人面前从不说自己老婆半个不字,此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梗着脖子:“瞎说!我老婆温柔着呢!”
胡老板憋着一肚子火回到自己店,那扇不算厚实的店门成了他情绪的闸门。刚一关上,他脸上的讪笑就变成了狰狞。
“他妈的!两个臭娘们!给脸不要脸!”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脚踹翻了门口的塑料凳子,觉得不解气,又抄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瓶,作势要砸,最终却只是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到底舍不得。
他老婆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一看这阵仗,眉毛就竖起来了:“胡春富!你发什么疯!一回来就摔摔打打,在外头当孙子,回来充大爷是吧?”
“我充你妈的大爷!”胡老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脸上的血檩子,“你看看!这就是你干的好事!老子在外头拼死拼活,回来还要受你的气!”
“我挠的?我挠的就是你这种窝囊废!”女人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有本事你去外面横啊!去把隔壁那两个女的赶走啊!就会在家里跟老婆耍横,你算什么男人?裤裆里那二两肉是摆设吧?硬不起来的东西!”
“你他妈再说一遍!”胡老板气血上涌,扬起巴掌。
“你打!你往这儿打!”女人直接把脸凑上来,指着自己的脸颊,“你今天不打我,你就不是爹生娘养的!打完了我就去你爹妈坟头上哭,让他们看看他们养的好儿子,除了打老婆还会干什么!”
胡老板的手僵在半空,打下去,理亏;不打,这口气咽不下。他脸色涨得如同猪肝,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那巴掌狠狠扇在了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我……我他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像只斗败的公鸡,瘫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