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鼻子一酸,把礼物放在墙角:“叔叔阿姨,一点心意......”
齐莉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小军来啦!快坐快坐!终于来家了!我们家强子天天在家夸你,说你人好,学习用功!”
她说话时,目光飞快地在张军那身旧衣服和明显短了一截的裤腿上扫过,眼神里闪过一丝评估,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热情。
穷是一种气味,洗不掉,走到哪儿都带着。敏感的人一闻就知道,那是混合着廉价皂角、反复浆洗和一丝若有若无窘迫的味道。
她转头对王磊说:“老王,你看,上次过年,小军还特意买了甘蔗和米花糖来呢,这孩子,太客气了!”
王磊从报纸后抬起头,对张军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算热络,但也不失礼。
饭桌上,王强拼命给张军夹菜,堆得碗里像小山。
张军看着碗里的肉,又看看王强一家,突然放下筷子站起来,沉默了两秒,朝王磊和齐莉深深鞠了一躬:“叔叔阿姨,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不嫌弃我......”
贫穷像一种先天残疾,即使后来痊愈了,走路姿势也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看出曾经跛过脚。别人随手递过来的一杯温水,在他这里,都得用滚烫的尊严和毕生的感激去接。
齐莉眼圈一下就红了,赶紧把他按回座位:“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把这儿当自己家!”
王强搂住张军的肩膀,声音哽咽:“军哥,咱是一辈子的兄弟!”
“幸福面馆”里,临近中午,确实没什么客人。
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店里开着吊扇,慢悠悠地转着。
一张原木色的方桌被擦得干干净净,摆了几道菜:一大盆红亮诱人的红烧排骨,是张姐的拿手菜;一盘翠绿的清炒空心菜,火候正好;一碟切开的咸鸭蛋,蛋黄流油;还有一小盆西红柿鸡蛋汤,飘着几点葱花。中间当然少不了主角——几串冒着热气的粽子。
五人围坐着。气氛有点微妙,源头主要在常松。
他端着碗,筷子在米饭里扒拉,半天没送一口到嘴里,眼神发直,显然心思又飘回了半个月前寿县那间充满哀伤的老屋。
张姐最看不得这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早骂了一百遍“摆个死人脸给谁看”,但脸上还得堆着笑。她眼珠子一转,瞄准了身边闷头吃饭的老刘。
“哎!我说老刘!”她嗓门一亮,用筷子头敲了敲老刘的碗边,引得大家都看她。“你瞧瞧人家常松兄弟!再看看你!人家心里再不痛快,也知道给红梅夹菜!你呢?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光知道往自己嘴里划拉!我跟你过了半辈子,你给我夹过几回菜?啊?”
老刘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轰得一愣,嘴里的饭都忘了嚼,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他看看常松,又看看自己碗里,下意识地就伸出筷子,夹了块最大的排骨,小心翼翼地放到张姐碗里,讷讷地说:“吃……吃排骨,你爱吃的。”
“现在才夹?晚啦!”张姐故意板着脸,眼里却藏不住笑意,又转向常松,“常松兄弟,你别介意啊,我家这口子就是头笨牛,抽一鞭子才动一下!你得跟你学,心里再有事,对老婆的心不能变!”
红梅被张姐这指桑骂槐又带着点炫耀的劲儿逗笑了,轻轻推了张姐一下:“就你话多!快吃你的吧!” 她偷偷瞄了一眼常松,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心里叹了口气,夹了一筷子空心菜放到他碗里:“吃点青菜。”
老刘这时也反应过来,顺着张姐的话头,笨拙地安慰常松:“常松兄弟,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父亲他……也算是寿终正寝,没受大罪。走了,是喜丧,是解脱。咱们这个年纪,都得过这一关,唉,想开点,往前看,日子还得过。”
过来人的安慰最苍白,因为谁都知道伤口愈合需要时间而不是道理。
常松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没说话,但终于低下头,默默把红梅夹给他的那筷子青菜吃了。
这时,英子放下碗,站起身,走到常松身边。她拿起公筷,仔细地挑开一块红烧排骨,把上面粘连的、常松不爱吃的肥肉部分轻轻剔掉,然后将那块纯瘦的、裹满酱汁的排骨,稳稳地放到常松碗里。
“常叔,”她的声音清亮又柔和,“张姨说得对,刘叔也说得对。爷爷走了,他知道你难过。但他肯定更希望你好好的,吃好饭,睡好觉,把咱们这个家撑得稳稳的。你看,我妈,张姨,刘叔,还有我,我们都在这儿呢。这个家,散不了。”
她说着,又给红梅盛了半碗西红柿蛋汤,推到妈妈面前:“妈,你也喝点汤,今天忙活一上午了。”
红梅看着女儿,心里那点因为常松沉郁而积压的委屈,瞬间被熨平了。养女儿有什么用?就是在男人也被悲伤压垮的时刻,她能站出来,用她尚未丰满的羽翼,为你,也为你守护的这个家,撑起一小片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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