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结束后的下午,王志昊坐在镇政府办公室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份代理镇长的任命文件。米白色的纸张边缘已经被捻出毛边,红章上的 “中州镇人民政府” 七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哑光。窗外的老槐树影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在文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他此刻被撕扯的心情 —— 一半是三年隐忍终于得见的光亮,一半是即将卷入更深旋涡的沉郁。 办公桌上的青瓷茶杯里,龙井已经泡得发白。这杯子是老镇长临走时送的,说 “茶要慢慢品,事要细细做”。王志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落在空荡荡的胃里。 一、办公室的冷箭 “王代理镇长,这是您要的旧改项目档案。” 办事员小李将一摞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桌上,手指在袋口处犹豫了一下才松开。他的白衬衫袖口沾着点墨水,像是刚从档案室的旧文件堆里钻出来。 王志昊抬头笑了笑,把任命文件推到一边:“叫我志昊就行,不用这么生分。” 他记得小李刚来时总被吴修文的通讯员使唤着端茶倒水,每次都红着脸应承,现在看自己的眼神里,还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不敢不敢。” 小李慌忙摆手,后退半步时差点撞到身后的椅子,“刚才…… 吴科长在走廊里说,您这个位置坐不长。”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听见,“还说…… 说您能当上代理镇长,是沾了林小姐的光。” 王志昊握着钢笔的手猛地收紧,金属笔帽硌得掌心生疼。他能想象出吴修文说这话时的模样 —— 一定是靠着走廊的灰墙,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嘴角撇出三分嘲讽七分得意,就像三年前自己刚到镇政府报到那天,他当着整个办公室的人说 “赵家的女婿来基层,是体验生活来了”。 “知道了。” 王志昊翻开最上面的档案袋,里面是 2019 年旧改项目的村民登记表,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发脆。他的指尖划过 “青山村” 三个字,那里有三十户人家至今还住在漏雨的土坯房里,去年冬天他去走访时,有个老太太拉着他的手说:“小王啊,我这辈子就想住回砖瓦房,哪怕只住一天呢。” 小李没敢再多说,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还没完全合上,走廊里就飘来几句议论:“听说了吗?王代理镇长是靠救了省里领导的女儿才上位的”“可不是嘛,他还是赵家的上门女婿,当年为了娶赵家小姐,连事业编制都辞了”……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背上。王志昊深吸一口气,拉开抽屉。最底层压着三本工作笔记,蓝色封皮已经磨得发亮。第一本的扉页上,老镇长的字迹力透纸背:“当官先做人,做人先修德。”
这三年来,他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把全镇 47 个行政村的基础数据抄了三遍;最晚离开时,总要检查一遍档案室的窗户是否关严 —— 那里存着全镇的土地确权原始档案,雨季潮,得格外当心。 可这些在别人眼里,竟抵不过一句 “上门女婿” 的标签。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是林雨晴发来的微信:“镇政府群里的消息看到了吗?有人在传你和星河集团走得近,说旧改项目的建材供应商是你亲戚。” 后面跟着一张截图,是匿名账号发的长文,把他去年帮星河集团协调工地用水的事,歪曲成 “利益输送”。 王志昊盯着屏幕冷笑。星河集团的项目在邻镇,去年夏天水管爆裂,他只是按规定协调了临时用水,这事当时有会议纪要,有签收单,现在却成了攻击他的武器。他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 吴修文的堂弟就在做建材生意,上个月还因为资质不够被旧改项目拒之门外。 “王代理镇长,吴科长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门口传来吴修文通讯员小张的声音,语气里的傲慢像没藏好的尖刺。这小子去年刚从部队转业,仗着吴修文的势,见谁都仰着下巴。 王志昊合上笔记本,起身时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相框。玻璃罩磕在桌角,发出 “咚” 的轻响。照片里是大学毕业那年的合影,他站在中间,穿着洗得发白的 T 恤,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右手手腕还没有那道狰狞的伤疤 —— 那是三年前救一个落水小孩时被河底的石头划破的,缝了七针。 他弯腰扶起相框,指腹轻轻抚过照片里的自己。那时候多好啊,眼里只有是非,没有权衡;心里只装着理想,没有算计。
王志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帝豪小区时,单元门的指纹锁连续三次发出 “验证失败” 的提示音。冰冷的电子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像在嘲笑他的格格不入。 他按了半天门铃,保姆王姨才打开一条门缝,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先生,您还是别进来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眼角往楼上瞟了瞟,“夫人正在发脾气,把您书房的东西都扔出来了,说…… 说看到就心烦。” 楼道里堆着两个打开的行李箱,他的蓝色格子衬衫、灰色西裤散落一地,还有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寒窑赋》,正孤零零地躺在楼梯转角,“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 那一行,被折了个深深的直角,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是他大学时买的版本,封面已经褪色,里面夹着母亲手写的便签 ——“儿子,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活得堂堂正正”。 “王志昊,你还有脸回来?” 徐琳芝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像淬了冰的钢针。她穿着暗紫色真丝睡袍,站在楼梯口,手里捏着他的工作证,红色的封皮被攥得变了形。 王志昊弯腰捡起《寒窑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照进来,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单薄。“妈,我是代理镇长,以后镇上的工作还要经常和赵家的企业打交道。” 他尽量让语气平和,“这样闹,对谁都不好。” “谁是你妈!” 徐琳芝猛地将工作证砸在他脸上,塑料外壳撞在颧骨上,传来一阵钝痛。“一个靠女人上位的软饭男,也配当镇长?我告诉你王志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毁了赵家的名声!” 赵茹雅从主卧里跑出来,一把拉住母亲的胳膊:“妈!您少说两句!” 她的长发有些凌乱,睡衣领口歪着,露出纤细的锁骨。看向王志昊时,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歉意,“你先走吧,等她消气了我再联系你。” 王志昊的目光落在妻子胸前的蓝宝石项链上。那是他们结婚时,赵正明送的礼物,说是传家宝。结婚那晚,新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是这样拉着他的手,指尖冰凉,声音低得像叹息:“委屈你了。” 三年来,这个女人总是这样。他加班晚归,她会让王姨留一碗热汤,却从不说 “等你回来”;他生病发烧,她会默默把药放在床头,却从不问 “难受吗”。她像一层裹着冰的糖,你得耐着性子等冰化了,才能尝到里面的甜。 “茹雅,” 王志昊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模糊的 “镇” 字,“这是老镇长留给我的,他说镇东头那间老仓库里,有能帮到我的东西。” 他把钥匙塞进她手心,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如果…… 如果你还信我。” 徐琳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在空旷的楼道里反弹出刺耳的回音。“信你?信你这个白眼狼?” 她往前逼近一步,睡袍的下摆扫过散落的衬衫,“当年要不是赵家,你妈早就病死在医院了!三十万手术费,你以为是大风刮来的?现在翅膀硬了,想踩着赵家往上爬了?”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刀,精准地捅进王志昊最痛的地方。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母亲急性心梗被送进急诊,医生说必须立刻手术,可他刚毕业半年,手里只有几千块积蓄。是赵正明 —— 茹雅的父亲,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人,二话不说垫付了三十万,只提了一个条件:入赘赵家,婚后住在赵家,三年内不得主动提出离婚。 “我从没忘过赵家的恩情。” 王志昊的声音有些哽咽,喉结上下滚动着,“但我争这个位置,不是为了自己。” “那是为了什么?为了报复我们?” 徐琳芝步步紧逼,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在中州抬起头来!赵家的脸,不能被你这种人丢尽!” 王志昊弯腰将散落的衣服一件件塞进箱子,动作很慢,像是在跟过去的三年告别。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看见赵茹雅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黄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两人隔在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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