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过后,并非总是暴雨倾盆。有时,只是空气变得粘稠沉闷,酝酿着更难以捉摸的风暴。
那日茶泼事件后,李鸳儿在墨韵堂的日子,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预期的刁难和排挤并未到来,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碧珠姐姐待她一如往常,其他丫鬟也并未表现出异样。
只有李鸳儿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变得更加沉默,却也更加敏锐。她像一只受惊后更加警惕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关于三少爷的一切。
她发现,三少爷似乎真的将那天的事抛在了脑后,待她与待其他粗使丫鬟并无二致,甚至那偶尔停留的目光也似乎消失了。
这本该让她安心,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沉底后,那渐渐平复却终究留下了痕迹的涟漪。
然而,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府里关于三少爷与陶家小姐婚事的议论愈发甚嚣尘上。
甚至有消息灵通的婆子说,老夫人已请人合过八字,乃是天作之合,不日便要正式下聘。
墨韵堂里,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在弥漫。碧珠和几个大丫鬟们私下里的交谈更多了,有时会提到陶家的富贵,陶小姐的才名,语气中夹杂着羡慕与一种对未来不确定的隐忧。
李鸳儿将这些听在耳中,面上依旧是一片恭顺的麻木,只有紧握着抹布、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敢去想。那个即将到来的、名正言顺占据三少爷身边所有位置的女人,像一座即将压顶而来的大山,让她喘不过气。
这日,她奉命去库房领取一批新到的宣纸。
回来路过花园的九曲回廊时,远远看见三少爷崔展颜与一位穿着华贵、气质端庄的年轻公子站在荷花池边说话。
那位公子她认得,是常来府上的永昌伯府世子,三少爷的挚交。
她本能地想避开,却听见风中隐约飘来几句对话。
“……展颜,陶家这门亲事,门当户对,陶小姐我也曾见过一面,品貌皆是上乘,你还有何不满?”永昌伯世子的声音带着劝解。
崔展颜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并非不满。只是……”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仿佛一生早已被安排妥当,按部就班,毫无意趣。”
世子笑了起来:“你我这般人家,婚事何时由得自己心意?娶妻娶贤,门第相当便是幸事。至于意趣……日后纳几房可心意的妾室便是了。”
纳妾……这两个字像针一样,猝不及防地刺入李鸳儿耳中。她脚步一滞,几乎愣在原地。
崔展颜似乎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没有接话。
李鸳儿不敢再听,慌忙低下头,加快脚步从回廊的另一侧匆匆离开。
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闷又疼。妾室……是啊,像三少爷这样的身份,即便娶了正妻,日后自然也会有如夫人,有通房丫头。
而她,或许连被他纳入考虑范围的资格都没有。
世子那句轻飘飘的“纳几房可心意的妾室”,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那些隐秘的、不敢见光的心思打回原形。
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玩意儿,或许连“可心意”都算不上。
抱着宣纸回到墨韵堂,她将东西仔细放好,便默默地拿起扫帚,去打扫庭院角落那片竹林下的落叶。
这里僻静,少有人来,可以让她暂时躲避那些无处不在的、关于婚事的议论,以及自己内心翻腾的苦涩。
她用力地挥动着扫帚,仿佛要将所有杂乱的思绪都清扫出去。
竹叶沙沙作响,伴随着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的、粗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没事吧?”
李鸳儿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只见石头不知何时站在竹林边,手里提着一把铁锹,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笨拙的关切。他显然是刚干完活路过这里。
“没、没事。”李鸳儿连忙低下头,掩饰性地继续扫地,声音有些发闷。
石头却没有离开,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李鸳儿明显心不在焉、甚至带着几分自虐般用力的动作,低声道:“府里……都在传三少爷的婚事。”
李鸳儿动作一顿,没有吭声。
“你……”石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道,“……别太难为自己。”
这句简单甚至有些笨拙的安慰,却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李鸳儿强筑的心防。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在这深宅大院里,也只有石头,这个同样身处底层的少年,会对她说这样一句毫无用处、却真实温暖的话。
“我知道。”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哽咽,“谢谢石头哥。”
石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怜悯,有无奈,还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提起铁锹,转身离开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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