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江畔,水官们泣血呈上的联名血书与铁证,如同在八戒已然不堪重负的业债之上,又添了江河湖海的滔天怨愤。那被强行扭曲的水系,那干涸的良田与沸腾的潭水,无一不是玉帝为满足私欲而肆意践踏天地自然的明证。八戒怀揣着这份来自水脉的控诉,心情沉重地继续其“净坛使者”的巡游。
他的足迹,开始更多地踏入人烟稠密的城池。佛门法会、祭祀大典、乃至王公贵族的祈福仪式,凡有香火汇聚、需“净化”祭坛之处,皆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这些城池,看似红尘万丈,繁华喧嚣,却是三界信息交汇、因果纠缠最为密集之地。而掌管一城阴阳秩序、记录功过是非的城隍爷,便是这红尘网络中至关重要的节点。
起初,只是零星的感应。当他踏入某座城池,履行“净坛”仪式时,总能隐约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带着探究与期盼的神念,自城隍庙方向传来。那神念并非恶意,反而充满了犹豫与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第一次明确的接触,发生在一座名为“安业府”的千年古城。
此城历史悠久,文风鼎盛,城隍庙更是香火鼎盛,庙宇巍峨。八戒依例前往城隍庙后的主祭坛进行“净化”。仪式方毕,一名身着红色官袍、面容清癯却眉宇间锁着浓重忧色的老者虚影,悄然出现在他身侧,正是安业府的城隍爷。
“小神安业府城隍,参见净坛使者。” 老城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快速布下几道隔音禁制。
八戒心中明了,面上却依旧平和:“城隍尊神有何见教?”
老城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低声道:“使者一路西行,蒙冤受屈,暗中查访天庭黑幕之事……小神……小神略有耳闻。” 他不敢看八戒的眼睛,继续道,“小神执掌安业府阴阳簿册数百年,所见所录……尽是……尽是些令人发指之事!其中多有……因触怒天颜、或知晓些许不该知晓之事,而被……而被罗织罪名、蒙冤受屈乃至家破人亡的案例!其背后……皆有凌霄殿的影子!”
说着,他袖袍一挥,一道微光闪过,一本厚重无比、以特殊冥纸制成、封面烙印着城隍法印的卷宗虚影,悬浮在八戒面前。卷宗自动翻开,一页页,一行行,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案例:
· 案例一:安业府前朝一位耿直谏官,因在奏章中隐晦提及“昆仑有异,帝星晦暗”,三日后便因“诽谤君上”之罪被满门抄斩,魂魄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卷宗旁附有其血书残片影像,字字泣血。
· 案例二:城中一世家子弟,天资聪颖,于山中偶得半卷记载“魔神契约”残篇的古籍,尚未解读,便被天降雷火焚毁宅院,其人被扣上“私习禁术,图谋不轨”的罪名,凌迟处死,神魂俱灭。卷宗内有当时土地目睹雷火异常、并非天灾的密报。
· 案例三:一富商因生意往来,无意间知晓了天庭“情戒司”在某处暗中经营、用以敛财和收集情报的灰色产业,不久后便因“偷漏国税”被抄家流放,死于瘴疠之地。卷宗内夹带着情戒司人员与当地贪官往来的秘密账目副本残页。
· 案例四:更有大量寻常百姓,或因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如玉帝秘密前往昆仑秘境途经之处)看到了不该看的,或因祭祀时心念不够“虔诚”而被视为“不敬”,便遭飞来横祸,轻则伤病缠身,重则横死街头,其冤屈尽数记录在案。
每一桩案例,时间、地点、人物、经过、涉及的玉帝或其党羽的指令痕迹(哪怕只是蛛丝马迹),都被这老城隍冒着奇险,以各种隐晦方式记录在案,形成了一部触目惊心的冤魂录牒!
“此等卷宗……绝非仅安业府一地所有!” 老城隍声音悲怆,“小神曾借城隍年会之机,暗中与几位信得过的同僚交流……方知,此等冤案,遍布南瞻部洲,乃至四大部洲诸多城池!玉帝其心……其心已非‘帝王心术’可言,实乃……实乃魔君行径!他容不得半点质疑,见不得丝毫隐患,视众生如蝼蚁,可随意碾杀!”
他指着那厚厚的卷宗虚影:“使者!此乃安业府数百年来,部分涉及天庭黑幕的冤案汇总副本!小神……愿将此卷,献于使者!只望有朝一日,能以此微末之力,助使者……助这三界……拨云见日!”
八戒默默看着那悬浮的卷宗虚影,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尽冤屈与绝望。这已不仅仅是个人恩怨,而是玉帝统治下,系统性的恐怖与不公!这城隍卷宗,与山神诉苦、河伯证据、流沙河亡魂记忆一样,都是从不同层面,揭露着同一个黑暗的核心。
他没有多言,只是郑重地以神识将那卷宗虚影中的所有信息,一丝不差地拓印下来,融入怀中那已然化作“万罪之源”的玉简之中。玉简剧烈震颤,暗红色的血丝疯狂蔓延,仿佛随时可能爆开。
“尊神高义,八戒……铭感五内。” 八戒对着老城隍,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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