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一叙,像是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在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生里,都荡开了圈圈涟漪。
对阿婉而言,是那句“这药不是你这么处理的”,以及那块辛温的生姜,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冷眼、驱赶和偶尔的施舍,还有一种名为“教导”的善意。
对吴长生而言,则是那句“没人教,我看着……就认得了”,让其彻底确认了这孩子身上,蕴藏着一块足以惊世的、未经雕琢的璞玉。
自那日后,吴长生与阿婉之间,便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每日黄昏,吴长生依旧会不经意地路过某个巷口,只是不再是遗落药材,而是会放上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温热的粗粮饼,或是一两个还带着热气的菜包子。
而巷子里的那个小小身影,也不再像从前那般,见到纸包便如临大敌,而是会远远地,朝着吴长生离去的方向,投来一道复杂的、混杂着感激与困惑的目光。
吴长生没有急着将阿婉带回济世堂。
一颗被坚冰包裹了太久的心,需要用文火,慢慢地去暖,操之过急,反而会让那层冰,冻得更厚。
只是,天不遂人愿。
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打乱了吴长生所有“文火慢炖”的计划。
明明已是三月阳春,前几日还是暖风拂面,一夜之间,北风卷着寒流,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清溪镇。气温骤降,仿佛又回到了数九寒冬。
镇上的居民们,纷纷翻出了早已收起的冬衣,紧闭门窗,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入夜,济世堂内,炉火烧得正旺。
吴长生坐在灯下,手中捧着一本医书,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窗外那呼啸的寒风里。
这样的天气,寻常人家都得生病,更何况是那个衣衫单薄,只能蜷缩在四面漏风的破屋檐下的孩子?
那阵压抑的咳嗽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吴长生再也坐不住了。
放下医书,抓起一件厚实的棉袍,推门而出。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
吴长生紧了紧衣领,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无边的夜色与风雨之中。
一路疾行,很快便赶到了镇西那处废弃的货栈。
还未走近,便听到一阵比上一次更加剧烈、也更加无助的咳嗽声,从那堆破败的干草垛里传出,撕心裂肺。
吴长生的心,猛地一沉。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拨开那几张早已被雨水打湿的破麻袋。
只见阿婉小小的身子,在干草堆里缩成一团,浑身滚烫,烧得小脸通红,嘴唇却是一片青紫。即便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下,身体依旧因为剧烈的咳嗽和寒冷,而不停地抽搐着。
“阿婉!”
吴长生低喝一声,伸手探向女孩的额头,那惊人的热度,烫得指尖都有些发痛。
不能再等了!
再这么烧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这一刻,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顾虑,都被吴长生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解下身上那件干燥而温暖的厚棉袍,一把将阿婉那瘦小却滚烫的身体,连同那些还算干净的干草,一同紧紧地包裹起来,抱在怀里。
转身,朝着济世堂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奔去。
怀里的小人儿,似乎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安稳,竟停止了咳嗽,只是无意识地,往那温暖的怀抱里,又钻了钻。
风雨中,吴长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比轻柔的声音,喃喃道:
“别怕,我带你回家。”
回到济世堂,吴长生立刻将后堂最大的一间客房收拾了出来。
生起炭火,烧上热水。
将阿婉放在温暖的床榻上,盖上最厚实的棉被。
望、闻、问、切。
风寒入里,邪热壅肺,高烧不退,已是危症!
吴长生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打开药柜,第一次,没有去计较药材的珍贵与否,将那些平日里只有县丞老爷那等贵客才舍得用的上好药材,一一取出。
研磨,配伍,煎煮。
一套动作,沉稳而迅速。
很快,一碗苦涩的汤药便熬好了。
阿婉依旧在昏迷中,根本无法自行吞咽。
吴长生便用小勺,一勺一勺地,撬开那干裂的嘴唇,将药汁,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喂进去。
一碗药,足足喂了半个时辰。
而后,又取出随身的银针,消毒,捻转,刺入穴位,为其疏通肺经,宣泄邪热。
整个后堂,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风雨声,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
吴长生彻夜未眠,就守在床边,时刻查看着阿婉的状况,用温水一遍遍地擦拭着滚烫的身体,为其降温。
就在天快亮时,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阿婉,忽然开始说起了胡话。
嘴唇翕动,发出的,是含混不清的、梦呓般的呢喃。
吴长生俯下身,仔细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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