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吴长生做了一碗清粥,阿婉默默地吃完了。
一碗粥,像一个无声的契约,让那场足以撕裂家庭的风暴,暂时平息了下来。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但吴长生和阿婉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就像那只被吴长生失手捏出裂痕的茶杯,即便用最好的黏土修补,也终究留下了痕迹。
济世堂,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清。
往日里,这个时辰,王承毅多半会提着一壶酒,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嚷嚷着让吴长生陪他喝两杯。陈秉文则会摇着扇子,在午后最清闲的时候,过来与吴长生对弈一局,谈天说地。
可如今,那张王承毅专属的、被他坐得油光发亮的长凳,已经好几天没有迎来它的主人。那副被陈秉文摩挲得温润如玉的棋盘,也静静地躺在角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们没有再来过。
吴长生明白,这不是怨恨,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疏远。当一个你以为知根知底的兄弟,忽然变成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谜团,沉默,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吴长生没有去解释,因为无从解释。
每日里,吴长生只是坐在柜台后,翻看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医书。眼睛盯着书页,心神却飘到了九霄云外。吴长生会听着门外街坊邻里的脚步声,分辨着哪个是卖豆腐的张大叔,哪个是刚从私塾放学的孩童。吴长生在等,等那两个熟悉的、豪迈或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口响起。
可是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那两个脚步声,终究是没有再响起。
与挚友的疏远,尚可忍受。真正让吴长生感到煎熬的,是与阿婉之间那道无形的墙。
阿婉依旧每日为吴长生准备三餐,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少女会记得吴长生的喜好,记得粥要微烫,记得菜要少盐。可饭桌上,两人却相对无言。
“今天……练剑练得如何?”吴长生努力找着话题,想让这气氛不那么僵硬。
“还好。”阿婉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很轻。
“王叔……最近铺子里忙吗?”
“不清楚。”
“天凉了,记得多加件衣服。”
“嗯。”
对话,总是这样开始,又这样结束。礼貌,客气,却又疏远得让人心慌。
阿婉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分享自己在练武和学医上的趣事。吴长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温和地考校女儿的功课。
两人就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一日,吴长生在研究《易容小术》时,发现其中提到一种名为“千幻草”的辅药,可以让人面部的肌肉变得更加柔软,易于塑造。这味药济世堂中并无储备,吴长生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出门,去镇上另外几家药铺寻寻看。
这是那场生辰宴后,吴长生第一次,在白天走出济世堂的大门。
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许多相熟的街坊看到吴长生,依旧会恭敬地停下脚步,喊一声“吴大夫”。
只是那份恭敬里,少了往日的亲近与热络,多了几分敬畏与疏离。就像凡人敬畏山野间的神只,客气,但不敢靠近。
吴长生心中自嘲一笑,原来自己如今,在他们眼中,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时上门求助的邻家大夫,而成了一尊需要保持距离的泥塑菩萨。
走到镇南的书摊前,吴长生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个旧书摊前,与摊主讨价还价。正是陈秉文。
四目相对。
吴长生的心,在那一刻,竟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了一下,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陈秉文也看到了吴长生。这位智者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同情。
吴长生张了张嘴,想喊一声“陈先生”。
可陈秉文,却只是与吴长生对视了短短一息,便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转过了身去,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那堆泛黄的故纸堆上,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没有言语,没有点头,甚至没有一个敷衍的拱手礼。
只有一个决绝的、写满了“拒绝”的背影。
这个背影,像一盆最刺骨的冰水,从吴长生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吴长生僵在原地,嘴唇翕动,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苦笑。吴长生没有再上前,只是默默地转身,走进了旁边的药铺。吴长生以最快的速度,买到了自己想要的药材,然后近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济世堂。
回到那个唯一能容纳自己的、冰冷的壳里。
每当夜深人静,吴长生能听到,隔壁房间里,阿婉练功时那越发凌厉的破空声。少女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武学之中,仿佛只有在那个世界里,才能找到一丝确定性。
而吴长生,则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本薄薄的、泛黄的《易容小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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